“姨姨,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狗狗我呀,吃饱啦。”田狗躺在堂屋下,翻着肚皮,神情好不惬意。
“就你嘴贫。”楚王氏白了田狗一眼,脸上的笑容掩不住,端着锃亮发光的碗回厨房去了。
夜色深深,繁星点点。
院子的犄角旮的里,不知名的虫儿叫着;潮湿的土壤里,蛙鸣一片。
“今夜的星星这么多,不会有雨了。”楚王氏看着幽远深邃的天幕,叹息道。
雨季是个好季节,直叫人神清气爽。
“入秋了,天气也该干下来了。”
楚老汉伸了个懒腰:“明儿个交税,你就在家里,别出去。”
“还记得上个月的王有民家么?”
“嗯,他家交不起税,王有民遭抓了去,现在就只剩下妻儿孤苦伶仃,你不说我都忘了,不知道她娘俩现在怎么样了......”
楚老汉摇摇头:“前阵子街上的乞儿一个个为非作歹,趁夜里潜入了王家,强了薛王氏,并将她的小孩子拉去卖了。”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楚王氏吃了一惊,失声道,“我以为她搬走了......”
“夜里起厕时我听见的动静,怕你吓到,便没说。”
楚老汉吐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着天上明月:“这遭罪的世道......”
“城里也越来越乱了,每天都有罪恶滋生,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深巷胡同里。”楚安紧蹙着眉。
“官府不管哟。”楚王氏物伤其类,眼圈红红的。
“可笑的是,咱这宜城比周边村庄好太多了。”楚老汉抿了抿嘴,“听酒馆老板说,城外那些祠堂里的伪神有了动静,开始不计后果地压榨老农们,不知多少人活生生被饿死。”
“如今的城外,该是一副横尸占道、饿殍遍野的惨象。”
这就是乱世......
几番谈话,一家人又聊了一些税钱后,早早睡下。
如今夜这般,几家灯火几家愁。
旦见无数窗纸后的身影,弓着身子,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明日又该交税了......”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睡不着,唯听得草丛里叫虫欢快地鸣叫着。
......
旦日早上,明晃晃的太阳顶在脑袋上。
家家户户都起了床,忧心忡忡地躲在家里,耳朵高高竖着,听取城中事宜。
“铛铛铛!”
一阵乱锣,全城的人吓了一大跳。
就见:衙门口,一大批官差手持棍棒,浩浩荡荡出了门,开始有序地搜刮起来。
如往常一贯的作风,交得起税的,客客气气离开;交不起税的,先是一顿好打,然后在一家子的哭声中强行带走人。
今天一天,宜城的老百姓全都战战兢兢,或恭送瘟神,或恭迎瘟神。
下午。
“叮咚咣当!”
井胡同里传出抡砸家具的声音。
楚家,楚安一家人默默听着外面声响。
“这是谁家啊......”楚王氏有些紧张,两只拳头篡着,指骨发白。
“田狗,顾好我娘。”
楚安和楚老汉吩咐一声,出了门。
此时,胡同里围满了人,一个个蹙着眉,愁着脸看着前面那被捣腾的一家子。
‘李根一家,他家理应交得起税的啊......’楚安站在人群后方,感到不解,听说李根家还是比较有钱的。
“田锐叔,官府收了他家多少税钱?”楚安凑到田锐身旁,小声询问。
田锐面色一苦:“整整五两啊!”
“什么!”
楚安彻底变了色。上个月才收了他家二两,这次怎么直接涨到五两了?怪不得李根家交不出,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谁知道官府怎么想的,税钱一次比一次高,再这样下去,迟早人人完蛋。”田锐低声骂了一句。
最终,李根家一片狼藉,翻箱倒柜后,家里能值钱的全被拿走,勉强凑出了五两。
李根沉着脸,他的妻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站在一边阴沉着脸的司民见那妻儿的惨样,眼神一眯。
“李根,你家税钱不足,变卖家产才凑出了五两,但你可知这得延误多少县令老爷时间?”
‘这李根家真倒霉,官府净找他家事了......’井胡同里,邻居们如何看不出司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淫秽样,不由得摇头叹息。
李根脸色大变,忙跪下:“大人,税钱已经凑够五两,我家实在没有东西了,求大人慷慨,放过我们吧。”
说罢,就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放肆!”
司民勃然大怒,一脚踹在李根面门上:“还敢嘴硬!县令老爷说你有罪就是有罪,你知罪不改,来人,将他妻子带走,充公,以慰军心!”
“大人!!!”李根嘴角淌血,脸色铁青,咬着牙,一个劲地叩头,“大人,草民知罪,草民知罪,大人可抓草民徭役,不要抓我妻子......”
“滚!”司民心烦,又一脚,直将李根踹晕了过去。
李根的妻子,则在挣扎下被官差们绑了去。
这般惨象,眼看着昏死在土堆里狼狈不堪的李根,附近的邻居,一个个再叹了口气,心有戚戚。
楚安在后面看着,更是将拳头捏得嘎吱作响:‘腐官,真真是......只要愿意,莫须有的罪名随便扣。’
有了前车之鉴,轮到其他家交税,那叫一个积极,甚至当场砸锅卖铁凑够税钱。
......
“乡亲们,想必你们也好奇,为什么这个月的税钱涨了。”
官差收完税,那司民站在水井的井沿上,看着井胡同的街坊邻居。
说这句话也不是要大家回应的,司民自顾说道:“城外的惨象你们也都听说了吧?如今流民日益趋多,县令老爷不得不每天接济流民到城中来,这需花费大量财力。”
“所以啊,咱老百姓有钱的出个钱力,没钱的也少出点钱力,谁也不例外。相信,那些入城的流民会感谢咱宜城的老百姓慷慨解囊的。”
“好了,现在,谁还有异议?”
司民一板一眼地讲完话,笑眯眯看着井胡同的老百姓。
瞬间,人们一阵碎语,一个个脸色难看起来。
城外流民进城,关他们什么事,慷慨解囊不应该是官府出钱么,为何向老百姓要钱?
大家心里怒火中烧,篡着拳头。这该死的官府,就是成心占老百姓便宜,强刮民膏。
“安静,安静!”
司民手掌虚压,和颜悦色道:“若有异议,尽可说出来,在底下讨论,县令老爷可听不清。”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见此,司民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若无事的话......”
‘既然拿钱赈灾,为何不见流民进城?’
楚安目光闪烁,心中冷道:‘官府拿老百姓的钱救济流民,那么流民哪去了?许是拿这点税钱去救济他们自己了吧。’
‘大汉气数已尽,这些个贪官污吏趁乱世可劲地搜刮民脂民膏,城外的伪神也是如此!这么一个神州大地,真真是群魔乱舞,百姓遭罪......’
征税的官兵们走了,留下一地狼藉。
宜城的街道,愈发萧瑟冷清。
暮色凄凄,不知名的街角胡同,有人双目浑浊,望着天空发呆,期许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黄昏的官道上,几根枯藤缠在老树上,几只老鸦在树梢呕哑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