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内, 正值一年一度的百花圣诞，小镜湖畔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时不时还有青衫学子们三五成群凑到一块儿吟诗作对。及至绝妙之时, 还有大胆的女儿家嗤嗤一笑，扬手将手中花枝抛下。 不多时, 便有多了些姑娘家的嬉笑之声。 这种时候, 便是最重规矩的清流之家，也是乐意让女儿家出来松快过一阵儿的。 春序正中，夜里尚还有些许微凉, 一旁的小食铺子时不时有热腾腾的白雾飘出, 夹杂着些许混沌的香气儿。 “哎呦, 老爷何等尊贵，怎么能纡尊坐这种地界儿呢？” 小摊前，一声略带尖细的声音传出, 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此时跟在一玄色锦服男子身后, 眼睛几转之间, 便已经将这小小铺子打量了个透彻。 待看到邻桌上几名胡子拉碴，一身粗布麻衣的客人时, 眉头不由夹的更紧了一些。 “老爷，这前头也是有画舫的！”白面男子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不必了, 就在这里即可！”玄衣男子眉色不动, 只摆了摆手，便抬脚率先踏进了小摊中。身后几位随从紧随其后，行走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周围。 许是瞧见这桌上几位衣着不凡，没过几时，几碗热腾腾的馄饨便被端了上来。 “子奉，想不到这一处小小摊子, 倒尚有几分别致风味！”几下后，司马荀停下勺子。 被唤做子奉的男子同样放下筷子赞同道，“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说民间出高手呐！”心里却想着这哪里比的上宫中的手艺，陛下想来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这才觉得这些有几分新鲜罢了！ 出门在外，倒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君臣两人很快聊到了一块儿。 只听玄衣男子随意开口道：“说来你家那小子如今也不小了吧，前两年本还想着过来给我家睿儿做个伴读，没成想子奉你倒是个心疼孩子的！” “劳老爷记挂！实在是小儿顽劣，寻常家里头胡闹便罢了，若到了您那里，带公子可如何是好！” 郭子奉开口道，宫中哪里是好去的地儿。更何况还牵扯几位皇子。 “子奉这话可不实了”男子摇头笑道，“前几日还听于卿提过，只恨不是自个儿家的。能让那老小子夸赞一句的可是不容易啊！” “手上没个几分功夫，哪能如此！” “老爷谬赞了！我家那小子皮气的很，左不过比之旁人多了几分力气罢了！”郭子奉嘴上谦道。话虽如此，听得儿子被夸，对方还是自个老对头，心里哪能不得意呢！ 虽多年来只有这一个儿子，但哪怕唯这一子，也胜过旁人数子之多。 郭子奉不自觉撸了把胡子，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司马荀摇头失笑。不过郭卿家那小子当真能耐不错，小小年纪一把弓箭倒使得比旁的老手还要凌厉三分，马上功夫也俊的很。 得子如此，也怪不得子奉如此得意。 就在这时，湖畔少年人清朗的喝诗传来，伴随着一旁好友的叫好，司马荀手下微顿，先是细细将口中混沌咽下，这才悠悠道：“这江南，当真是人杰地灵之处。” 这口气，郭子奉微微一凛，正在斟酌着开口之时，确见一旁的老板已经咧着嘴开口笑道： “可不是嘛！客官您这一瞧就是外地过来的，上一届春闱咱们江南的学子们可是揽下了一甲前二呢！便是前十里头也有七位是咱们南边儿的！” 这话说的与有荣焉，邻桌的食客们也纷纷复合。 “可不是嘛，论起这书香气儿，便是京城都不一定比的上咱们这儿呢！” “那是，不说旁的，就说咱们扬州那琅琊书院，每年光是从京城大老远儿过来的可多了去了！” ……… 许是面对外头来的，本地人都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眼见众人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不停。 瞅些自家主子脸上尚还带着笑意，但在坐几人却无一丝喜意。郭子奉放下筷子，正了正脸色，试图转移话题：“方才那位是哪家的公子，瞧着人气旺的很。才学也很是不俗！” 话音刚落，便瞅到一旁自家主子意味深长的一眼。那眼神儿仿佛再说，继续编，你一大老粗倒还懂得才学俩字？ 郭子奉：“………” 不过这时候不用旁人回答，几人便差不多明白了。只听一旁镜湖畔传来数声喝彩之声。 “吴兄果真才思敏捷，在下佩服！” “是啊，吴兄胸有沟壑，来年定然能瞻宫折桂！” 郭子奉闻言嘴角一抽，没那么巧吧！ 这时又听身旁一文士打扮的食客道：“这等威望声势，若老朽没瞧错的话，那人当是吴家嫡出二少爷无疑。” “哎，这吴大少爷去岁才刚刚探花及第，如今二少爷又如此才学，当真不愧是书香世家之名。” 言语间崇拜孺慕之色可谓一览无遗。 郭子奉微微扶额，一旁的司马荀温声一笑，仿若稀奇似的问起。 “兄台方才若说吴家可是饱受盛名的江南三大世家之一的吴家？” “可不是嘛！除了那几家，哪里又能接二连三的出此英才。这些可都是祖宗积下的福报啊！” 男子说话间不由抚掌。 “可不是福报吗？当年若不是这几家，咱们江南哪里来的如今太平日子！更何况，就说前两年发的那场大水，若非贵人们恩德，还不晓得要死多少人呢………” “陛……老爷，您息怒啊！”离开小摊，司马荀径自踱步在湖畔两侧，却是许久未发一言。郭子奉见此不免心中担忧。 心想经营名声素来是那这个文人甚至世家惯用的保身之道，但这放到皇家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更何况，对方影响力还如此之大，想想朝堂上大半儿的江南学子，便是郭子奉都不由为陛下头疼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越大踹踹之际，才听得前方之人意味不明道：“皇父仁慈，才愿意话干戈为玉帛，使得南方免受战乱之苦。朕道不知何时倒成了几大世家的功劳？” “两年前，大水决堤之时，朕数夜未眠，皇后以身作则，裁剪宫中大办用度。几十万两的白银，仓谷撒在这里，如今看来，竟是比不得人家数日施粥的恩惠！” 语毕，司马荀怒极反笑。 “当真是好极了！”一身冷气，同身旁热热闹闹的氛围可谓是格格不入。 “老爷息怒！”紧跟其后的郭子奉连忙道。“升斗小民如何识得大局！易受那些别有用心的蛊惑也是常理！” “是啊，老爷，您千般尊贵，何苦同这些人置气！” 一道尖细的嗓音紧跟着道。 “呵，是嘛！”司马荀不置可否。几人复又闲逛了几时，耳边嬉笑热闹之声到底驱散了几分冷意。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旁传来喧闹之声。 “这位小娘子好生厉害！” “呦，这都第十道了，再来一道岂不是今晚的花神灯岂不是就要落在一位小娘子手中了？” “哎，可惜余大才子今年未置，否则哪里轮得到小娘子……渍渍。” 从方才众人谈话声中，几人也隐约明白了大概，“装狮花”、“放花神灯，”具是此地花朝节习俗之一，而每年的今日，也都会有“灯神之争”。规则也极简单，从一旁的出灯神箱中随意抽出十题，最先将抽中之题解出之人便有资格取得神灯。 不过，以往诸如此类具是男子为胜者多，今年突然出现的这位女子倒让众人新奇了许多。 头顶花球之上万千灯火斑斓，其下女子一身水芙色烟笼百水裙，身段儿是江南女子惯有的纤细婀娜，却有隐隐有些不同之处。一席素白的轻纱覆面，耳畔处隐有玉色流光闪过，衬得脖颈处愈发莹白纤细。此时正黛眉微蹙，紧紧盯着手中的纸张。 这约莫是最后一题了吧！ 司马荀注意到，对方不曾拿着纸张的右手之上，葱白色的食指不住的一来一回得摩擦着。这小姑娘，约莫是要黔驴技穷了吧！ 这时，突然听得一旁传来几声轻笑，小姑娘手上小动作的更厉害了些。奶白的小耳朵红的滴血，如今只赌气似的捏着纸张不肯认输，秀气的眉间依稀可见折痕。 时隔多年之后，司马荀还是没能明白，当日的他本该起身离去，却为何会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那时只听得他道：“不知本公子可否一试？”一言罢，他便已然起身站在小姑娘一旁，从一旁箱中将试题拿出。 “未足临书卷，时能点客衣。”［1］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轻声默念谜题，但他想，总有一个人知道那不是的。果然下一刻，便见小姑娘微微侧过头来。 小姑娘微微凝视中，便是阅女无数的司马荀不由一怔，明明方才看起来像是个十足调皮的小姑娘，却偏生生得一双这般温柔缱眷的眼睛。 花树之上，丝丝灯光流淌其下，明明灭灭。一眼看去，仿佛含着江南无尽的烟雨。 “公子，不知您可否听过非礼勿视这四个字？” **** 花朝节后的第二日，他便使人寻了这姑娘。那一刻，他是想的，想要这双眼睛日后唯他一人。 可就再他真正得知对方来历之后，早前寻人初衷却仿佛已然不那么重要了。那位吴家二公子，他只一眼便瞧得出来，那是个不甘人下的性子。 而对方的野心，将会是他插进江南世家中最好的一把刀。 作为吴家最小的女儿，尚未真正长成之际便来了他身边。笨拙而纯粹。三十余年，护着是习惯，偏爱是习惯，一直到他的脚步下意识便会走到钟粹宫门口之时。 他便知道，有些事情，终归是脱离了掌控。 “舒儿，如你这般惫懒的性子，倘若有一天朕走了，你又该如何是好？” “臣妾怕什么，反正陛下若是走，便将臣妾一并带着就是了。” “尽说些傻话，那咱们彦儿呢？” “彦儿有他媳妇儿，有孩子，但妾身不一样，不拘在哪，妾身总是想同陛下一道儿的。” 同无数个夜里一样，小姑娘窝在他怀里讷讷道，带着少年时的顽皮与执拗。唯有那双眼睛，越发的纯然与缱眷。 “还是傻话，朕同舒儿一道，总会活的长长久久。” 有那么一瞬间，他承认，心中不是没有丝毫动摇的，只是却也仅只是一瞬罢了。 但他想，卸下这万里江山之后，他也是愿意同他的小姑娘一道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大家，这几天年底，事情比较多，明天会正常更新的哈…… ［1］杜甫 萤火 感谢在2021-01-11 02:23:40~2021-01-13 02:1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65302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葬隐、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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