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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冲过废墟,车灯照亮了前方的夜幕。 无线电探测雷达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点,猩红光芒闪烁,映在严峫沉黑的眼底。 下一刻,严峫猛打方向盘,警车在尖啸中一个漂移,追随那红点而去。 嗡—— 明明应该是响亮撞击,但在秦川耳朵里听来,却像是隔着水面的闷响。 那是因为他耳朵里已经蒙满了血的缘故。 “艹你妈……”阿杰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来,全身沾满泥土砂石,咳咳喷出了好几口血红的唾沫。他用力摇摇头,视线好不容易聚拢,盯住了不远处地上喘息的秦川。 这里离他们滚下来的地方足有**米高度差,满地都是凸出地表的锐利石块和刺刀般的坚硬枝杈,没在滚落过程中被捅个对穿真是走运。相比较而言秦川的运气差一些,他半跪在地紧捂腹部,根本站不起来,黑夜中看不清伤势如何,但指缝中正汩汩冒出鲜血,不断洒在地上。 “等……等着瞧,”阿杰喘道:“老子今天决不,绝不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接着他不耽误时间,调头就往上坡走,还要去拿那个手机。 秦川不知哪来的力量,突然起身扑了过去,就像当头而下的猛禽,从后一把勒住了阿杰! “@#¥!” 这回阿杰是真暴怒了,冲口就骂出了几句缅甸语,就势前倾后背摔,重重把秦川掼上了地面! 落地当时秦川飚出了满口血箭,阿杰不待他缓气,拽着衣襟把他拎起来就是两拳,怒吼:“老子弄死你个傻逼!你拦啊,你再拦他们都是个死!!不是条子死就是你死!!” 嘭——嘭—— 肋骨与内脏被拳头挤压、扭曲、破裂,连心跳都几乎中止。 然后阿杰一顿,拳头竟然被秦川沾满血迹的手掌抓住了。旋即秦川当胸一记飞踢,又快又狠正中胸骨! 那是野兽在濒死之际爆发出的力量,简直迅猛至极,阿杰只觉胸骨就像被千钧铁锤正面击中,霎时摔出去了十来步! “……那就,”秦川粗喘着说,“就我死吧。” 他扑通倒在地上,一点点向不远处的手机爬过去。 那真的几乎就是在爬了,他身下的地面上都蹭出了血痕。阿杰血流满面支起身,只觉一股莫名其妙又荒谬至极的怒火直冲头顶,摇摇晃晃踩着碎石冲上去,在秦川离手机只差半步远的时候抓住他,狠狠往后一推。 “你还当你是条子呢?图什么啊傻逼?!” “咳咳……” 呛咳让气管仿佛绞成碎片,秦川刚开口就涌出了一嘴的血。 “你他妈就想找死是不是?老子成全你!”阿杰拎着他强行拽到折断的树干边,拽着后衣领砰一头撞在树上,碎木枯叶簌簌而下:“老子亲自送你上路!” 随即他又往树上——砰!! 鲜血洒遍满地,人骨撞响令人齿缝发冷。 秦川不住倒气,血色屏障甚至蒙住了视线。 但恍惚间他还能看见远处,蓝红交错的光芒映照着峡谷。他知道那里布满了无数警察,有些素昧平生,但更多都能叫出名字;他们正紧张等待着特大毒贩的出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背水一战,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叛徒正在这里。 没有人来送别他的死亡。 不过至少,秦川想,他们都曾一起出现在很多个战前动员、很多个战后庆功,以及更久远以前,自己刚进入禁毒支队时的迎新大会上。 既然曾有过那么多完满,那么偶尔一次的缺憾也没有太大关系。 “行,今儿我送你跟那些条子一道下去,”阿杰随手抄起拳头大的锋利石块,冷冷道:“下辈子再找他们做兄弟去吧!” 呼—— 石块迎面而下,秦川闭上眼睛。 但预想中的撞击却没有来临。 ——啪!阿杰手臂被人从身后抓住了,随即巨力将他掀翻,迎面一拳向后栽倒! “用不着下辈子,”一道熟悉的男声森然道,“他一直是我的兄弟。” 秦川瞳孔瞬间扩大。 “严……”他喃喃道,“严峫?!” 阿杰爬起来,还没完全起身就被严峫抓住狠掼上树,迎面就是闪电般又沉又狠的一拳。啪嚓!阿杰后脑重重撞树,紧接着不带歇气又是一拳,连太阳穴都发出了清晰的挤压声! “……!”阿杰咳着血抓住严峫,狠命把他蹬开,紧接着抱头躬身。这个反应确实是专业级的,因为下一刻子弹就砰砰几声击中了他身后的树干,溅起漫天木屑! “你没事吧?!”严峫吼道。 秦川满头满脸是血,连咳几声才说出话来:“你……你他妈是狗鼻子吗?” “电波定位!”严峫冷冷道,“吕局说既然是共频炸弹,就得靠无线电波触发,所以指挥中心紧急发出了一批定位装置!增援已经在路上了!” 秦川无力地笑了下,喃喃道:“但唯独你跑这么快……还说不是狗鼻子。” 阿杰闪身避到树后,只觉天灵盖都差点被撞碎了,当场从齿缝中迸出了两个脏字来。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让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迟疑,必须要让对方立刻耗空子弹,于是在严峫追赶上来之前吸了口气,利箭般贴地滚出去,直直扑向某处—— 严峫吼道:“站住!” 那只是他多年刑警的本能反应,实际是没等话音落地他就开枪了。夜幕中一溜火光追着阿杰,打得地面碎石飞溅,秦川喝道:“小心!刀!” 只见先前掉地的匕首赫然落在不远处,阿杰就地打滚,伸手去捞,下一瞬子弹飞旋而至,将匕首打飞了出去! 叮当弹壳落地,严峫正要换弹夹,只见阿杰就像猎豹般跃起,半空把他踢得向后仰倒! 秦川:“你行不行啊?!” 严峫趔趄两步,阿杰的第三脚已然飞至鼻端。这一刻严峫的格斗路数明显露出了跟秦川不同的地方,他没有躲闪,而是在闪电间摔了空枪,双手肘架住阿杰小腿——如果这是搏击赛场的话,那迅捷的反应可能连摄像头都来不及捕捉,他已双臂同时发力,左右咔擦一拧! 其实不该有动静的,但长骨开裂时电流般的剧痛,还是让阿杰头皮骤然一炸。 扑通!阿杰滚倒在地,严峫踉跄站稳:“早说过老子比你行,不服气怎么地?!” 秦川正咬牙往远处挪,闻言有气无力道:“我已经把他蓝耗光一大半了!补刀不能算数!” 严峫:“别那么……日!” 阿杰凶性已经完全被激发到顶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记扫堂腿把严峫摞倒,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真他妈感人,嗯?”阿杰脸色铁青,冷笑道:“差点下毒搞死你的人也能当兄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 两人掌心、手肘、膝盖等等所有能承重的点都互相卡着,肌肉绷紧、筋骨暴起,彼此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严峫体力占据优势,一寸寸把阿杰拧翻过去摁在地上,因为过度用力而表情扭曲的脸上露出笑容,反而显得更加可怕:“是啊,就伟大怎么了,敬佩我?” 阿杰:“……” “要不要老子给你签个名啊?!” 要是阿杰能空出手,这时候严峫那又高又挺的鼻梁肯定已经断了。但此时他们互相死死抵着,阿杰只觉铁锈味不断往咽喉里冒,他贴在严峫耳边,开口时齿缝间都渗出了血腥,一字字喘息着说:“你知不知道……” 几秒钟后,严峫突然一肘狠砸在阿杰额角! 两人僵持的姿态顿时打破,混乱中阿杰顶中了严峫腿骨,捂着鲜血开闸似的额角滚出来。那惊心动魄的变动只发生在半秒间,两人拉开了几米距离,严峫冲口大骂了句什么,只听阿杰厉声嘲笑:“你回头看看你兄弟还在吗?都他妈跑了!傻**!” 严峫条件反射一偏头,不远处赫然空空荡荡,只留下了一滩血迹, 与此同时,他侧脸寒风逼近,咣!一声重响耳膜回音,被阿杰抄着石块狠砸了满脸血! “艹你妈秦川!!”严峫大吼:“给老子滚出来!!” 夜幕昏暗,黑烟滚滚,秦川完全不见踪影。严峫死死摁着阿杰的手,冷不防被阿杰抬脚横扫脚踝,当时失去平衡摔倒,险些当头撞上石崖,霎时眼前金星乱冒。 就在这几秒钟的功夫,阿杰已经踉跄向远处冲过去,目标正在远处的大火映照中反着闪光——是匕首。 “几次都没弄死你,今天终于是时候了。”黑夜中只见阿杰扬起了匕首,眼睛像恶狼般闪着幽光:“给我一个人去死吧——” “严峫!”突然背后响起秦川变调的嘶吼:“接着!!” 一道弧线划过半空,呼呼打转,那竟然是把手枪。 多少次出生入死配合出的默契在此刻发挥到巅峰,严峫仿佛背后长眼,完全没看,电光石火间躲过匕首刀锋,刀尖在他侧脸上飙出一线血珠,同时竭力向上扬手—— 啪!九二式旋转、接住,子弹咔擦上膛。 爆裂狂风霎时静止,所有场面就此凝固。 天幕下只见严峫抬起的枪口,十字准星瞄准目标,砰!! 旋转的子弹粉碎时空、撕裂夜气,倒映在阿杰瞳底。 下一瞬,弹头从他前额贯入、后脑射出,弹壳叮当落地弹起! “……”阿杰的表情终于凝固了。 这名在中缅两地叱咤风云多年,早已不记得犯过多少罪染过多少血的职业杀手,终于在这满地狼烟的山谷间颓然跪下,紧接着全身扑倒。 满地烟尘噗地溅起,又缓缓飘落。 ——他死了。 血从他圆瞪的眼里流出来,但尸体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子弹孔里渐渐渗出一丝丝脑浆。 严峫手一松,九二式当啷掉地,紧接着他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 “你刚才是不是骂了我妈……”秦川瘫在乱石间,猛咳了好几声,才精疲力尽地喘上下一口气:“再敢骂试试,小心老子揍你了。” 严峫嘲道:“行啊,来啊。” 严峫转身摇摇晃晃走上石坡,只见秦川背靠一块山岩,脸色惊人的白,鼻腔、嘴角、半边侧脸全是血迹。刚才摁着阿杰滚下石崖的过程中他被树枝刺伤了腹部,黑夜中看不清伤口深浅,但外套正面已经湿润黏腻得不行,只要稍微靠近就是一股浓重血腥扑面而来。 “咱哥俩不行啊,”严峫脱下外套堵住出血口,说:“费大半天才把那缅甸佬干死,丢人呐。” “你知道人在缅甸多狂么,接一单够在建宁买套房,咱俩油腻中年公务员,能干死就不错了……嘶!” 秦川疼得抽了口凉气,好半天才缓过来,摊在岩石上虚弱地道:“我本来是想借江队的刀弄死这小子,我自己集中精力对付黑桃K的……我还特地给姓江的下了剂猛药,谁知道他暴露得那么早,都没来得及动手。” 严峫狐疑道:“猛药?” 秦川不说话,突然问:“刚才那小子跟你说什么来着?” 严峫似有所悟,居高临下瞅了他一眼:“不重要了。” 但秦川是个事儿精,在这种出血不止的情况下还忍不住用手肘竭力撑起上半身,抻着脖子问:“来说说嘛,聊聊呗。这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以后也没什么能唠嗑的机会了,有啤酒花生吗给来一把……你在干嘛?” 严峫一边低头发紧急救助信号,一边从鼻腔里哼笑了声:“我要是你,现在就闭嘴好好歇着,争取待会增援赶到的时候你还清醒,能亲眼看见闻劭那孙子被押进警车。” 秦川失笑。 “严队严队,严队请回话,这里是C91观察点……” 严峫接起步话机:“方片J持械拒捕被秦川跟我干死了,我刚才向指挥车申请紧急救助,现在怎么说?” “‘钉子’向指挥中心发了第三波炸药定位,拆弹人员已经就位,现在主目标离爆炸区只差一公里了!” 严峫:“哎哟我艹!” 严峫起身就跑,跑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向秦川扔了副手铐,警告:“你自己铐上啊。” 秦川哭笑不得:“快滚吧你……哎,等等!” 严峫一回头。 远处火光未熄,秦川因为失血过多而浑然不似活人的脸竟然也被映得通红,眼珠熠熠发亮。这一瞬间他们互相凝视,隔着刀丛乱石,彼此眼底都映出了对方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身影。 “我感觉黑桃K似乎喜欢声东击西,你注意点,以防万一。”顿了顿秦川沉声道:“保重。” 严峫倒退两步,点点头,转身奔向了警车。 引擎轰鸣远去,黑夜很快吞噬了红色的车尾灯。 秦川收回目光,缓缓望向夜空。 挺好,他想,我比我爹走运。 不知道第多少次,他的思绪渐渐飘起,再度回到了那混乱仓促的下午。岳广平急促抽搐着倒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似乎包含着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有错愕、遗憾、惋惜、眷恋、不舍、难以置信……但唯独没有恨。 “不是说只需要拖延时间吗?!不是说剂量不足以致命吗?!”秦川颤抖着退后,听见心里有声音疯狂嘶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惊疑恐惧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令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那个被他怀恨了很多年的、应该被称作“父亲”的男人终于停止抽搐,瘫在地上,彻底没有了呼吸。 这么多年了,他从没好好观察过自己父亲的脸。 直到阴阳两隔这一刻,他才发现那张脸原来与自己是如此的神似。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就毒药剂量的事去质问黑桃K,他好像就比较平静、又带着点情理之中的忿忿,顺理成章接受了岳广平死亡的事实。他的所有表现都那么真实又自然,以至于没有人对他提出过任何怀疑——吕局没有,黑桃K没有,甚至连无数次深夜梦回中的父亲和记忆深处的母亲也没有。 毒牙藏在舌底,直到最后一刻,才图穷匕见。 太冷了,秦川竭力想屈起腿,但已经动不了了。 他曾希望黑桃K死在自己手里,不过死在警方手里也一样,如果上刑场吃枪子的话那差不多就是中**彩了。虽然中途出了点意外,不能活着亲眼看到**彩开奖,但姓严那小子替自己看也是差不多的吧。 秦川的视线愈加涣散,他闭上眼睛,千万星辰化作模糊的光点。 好困,他想,我得睡一会儿…… 就睡一会儿。 风掠过山涧,吹着悠长的哨子,冲向红蓝光芒变换闪烁的夜空。 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警笛。 · 警车风驰电掣,峡谷中闪光映照着严峫沉着的脸,他按了下步话机频道:“老黄,给我发‘钉子’的定位。” “哎呀我×还定位呢,这移动速度快得信号都追不上了,我看看……”少顷黄兴叮当发来个位置,在指挥车喧杂的背景中大吼:“你要去哪里啊老严!太危险了!省厅刚打电话,安排你们侦查组去峡口保护专家拆弹!” “保护个屁!引爆装置一个电火花就能触发,调个武警连来保护有用吗?!” “那还能怎么着,拿命拼速度呗!”黄兴嚷嚷:“我说你在哪,快回来!吕局正派人去掩护钉子!太危险了!” ——掩护? 掩护是为了让卧底有机会逃走,但对江停是根本不适用的。这世上没有人比严峫更了解他,“红心Q”绝不仅仅是钉在贩毒集团内部的深喉,再从容俊秀的表象、再冷静平淡的态度,都无法掩盖他灵魂深处真正的东西——一根浸泡着仇恨浓血,被无时不刻的暴怒打磨三年,因而锐利无比的毒牙。 “我这就去跟‘钉子’会合。”严峫扔下这一句,随手将步话机丢在了副驾座上。 “喂!老严!要不要这么拼啊,你他妈也就一条命……” “哎呀你就让他去吧!”那边终于响起吕局无可奈何的呵斥:“你懂什么呐!” 黄兴:“……?” 严峫唇角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弧度,同时油门踩到底,警车尖啸着冲下山路,向目标突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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