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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梁九功惶恐的哭诉,康熙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仿佛有一只啄木鸟正“梆梆梆”地用尖尖的鸟喙对着他的头骨在啄虫子,恨不得将他的头骨给啄穿似的。

他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制止住梁九功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话,用放在身侧的两只手按着床板想要挣扎着慢慢坐起来,梁九功瞧见康熙的动作后,也忙闭上了嘴从地上起身,抬起袖子随便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两步上前伸出两只胳膊搀着康熙的上半身使康熙倚靠着床头舒服地坐着。

原本躺着的时候康熙总觉得胸口发闷,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如今坐直身子后,反倒觉得胸腔里的气顺了些。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床榻,发现床上十分狼狈。

入睡前盖在身上的两条锦被和薄毯子都被他用脚给踢到了床尾,一条锦被掉在了地上,另一条锦被则和薄毯子纠结着缠绕到一块搭在他的脚踝上,身下明黄色的床单已经被他冒出来的汗给浸透了,变得皱皱巴巴的,身上也颇为不清爽,像是裹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湿毛毡一样,从头到脚都黏糊糊、汗津津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康熙瞧见如今的情况,也不得不承认兴许他是估计错了,他这不是从京城来到大草原上产生的水土不服之症,而是真得生病了。

但想到今日要破骆驼阵的事情,康熙皱了皱眉头还是决定暂时不宣太医,等到骆驼阵破掉后,再让张太医给自己瞧瞧看。

他的身体一向康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毛病。

心中有了决断后,康熙就动了动右腿,有些嫌弃地把还盖在他脚踝上的锦被和薄毯子给一下子踢到了床尾,哑着嗓子对着站在床边的心腹太监询问道:

“梁九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梁九功扭头瞥了一眼放在御帐东侧的鎏金自鸣钟,瞧见表盘内的银质时针已经快指到“三”了,就将视线从自鸣钟上收回来,对着康熙低声回答道:

“万岁爷,马上就要到寅时初了,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破晓了,您今晚满打满算才睡了一个时辰,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不了,你去给朕准备些热水放在浴桶里,朕要沐浴。”

康熙抬起右手边揉着自己发疼的额头,边对着站梁九功吩咐道。

“皇上,可您龙体如今有恙呢,现在洗澡会不会不太好啊,若是加重病情那可怎么办啊?”

梁九功听到康熙这有些任性的话,心中为难极了,掀起眼皮瞟了一眼康熙憔悴发黄的脸色,眉头都皱得快打结了,双手交握像是看着一个牙疼还闹着要吃糖的不听话孩童般,对着康熙纠结不已地说道。

“无妨,你去准备吧,朕心里有数,现在身上全是汗,若是不洗个热水澡怕是身上都要臭了,保不准我洗完澡后还能舒服些呢。“

康熙抬起右手扯开明黄色寝衣领口处的盘扣,咳嗽着哑声道。

梁九功看着康熙如此坚持的样子,只好不再规劝,转身走到御帐中央的桌子旁拎起桌面上温热的茶壶给康熙倒了一杯茶水润嗓子,随后就掀开帐子脚步匆匆地去外面喊后勤人员烧热水了。

同一时刻,远在一百多里外的敌营中。

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噶尔丹像是突然被人吵醒了一样,猛地睁开眼睛,伸出双臂将上半身往前一耸,腰部一用力,就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营帐中只余下了一根乳白色的蜡烛,晃动的烛光散发出来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噶尔丹的右边侧脸。

噶尔丹坐在床上,烛光将他上半身的影子拉长打在了左边的帐子上。

即使营帐内的光线昏暗也掩盖不住噶尔丹眼中的亮光。

他像是已经领着剽悍的骑兵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京城,坐到金黄色的龙椅上了般,整个人兴奋的身子发颤,一颗心“砰砰砰”直跳,满脑子都充斥着“真佛再度显灵前来庇护他了,又在夜深人静之时潜入梦境中给他指引道路了”。

在以往那些前世梦境里,他大多都是凄凄惨惨重复地死在康熙的手上,每次从梦中惊醒后,他都是吓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地靠在床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佛还能感受到临死前的那种痛苦窒息感。

有这种恐怖的“未来”在前面吊着,噶尔丹一直都很想要知道第一次康熙亲征他时的战场细节,可是偏偏真佛不如他的心愿,无论他入睡前如何冲着佛像虔诚祈祷,那些关键的细节怎么梦都梦不着。

“难不成如今是因为我提前与康熙在大草原上开战了,真佛看到了我卓绝的天赋,也开始让我梦到第一次征战的细节了?”

噶尔丹抬起手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金佛从寝衣的领口中掏出来,用手摩梭着小金佛喃喃自语道。

小金佛自然是不会开口回答他的,但是噶尔丹眼中的光亮却越来越亮。

他一回想起在刚刚的梦境里将自己打得狼狈逃窜的康熙像是一只虚弱的病猫般,浑身打冷颤、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双眼紧闭地憔悴躺在床上,而围在他床边的文官武将们则手足无措、焦灼不已的情景,噶尔丹就激动的恨不能冲到外面对着夜空嚎两句。

他才是天命所归之人!光复元朝大汗的尊荣皆系在他一人身上!爱新觉罗一族早就应该重新滚回白山黑水的东北了!

噶尔丹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气强制压下心中的喜悦,等勉强将高涨的情绪给稳定下来后,他又“砰”的一下重新倒回床上,拉起薄毯子盖在身上,鼾声如雷。

噶尔丹是又续上美梦了,可康熙这边又出现意外情况了。

果然如梁九功先前预料的那般,一个热水澡又坏事儿了!

康熙刚刚沐浴完就觉得浑身发冷,没一会儿就像是步入隆冬了般,冻得身子直打颤,嘴里的上下牙齿都像是跳舞般碰个不停。

“皇上,要不奴才去给张太医喊过来吧,您这一冷一热的龙体怎么能够受得了啊!”

“离宫的时候皇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还特意叮嘱奴才要照顾好您,您这如今都病成这样了,若是真得龙体受损了,奴才回宫怎么给娘娘和殿下交代啊!”

梁九功是真得想大哭了。

刚刚换好的新床单,拿来的新锦被,皇上身上裹着两条锦被还非得让他在御帐内点个炭盆。

若是冬天就罢了,可眼下都快到端午了啊

皇上冷得直打颤,他看着热得直冒汗!

“不行,现在不能宣太医”,康熙又剧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皱眉道:

“从开战以来噶尔丹就没有打败过,昨日还有八千多人折在骆驼阵上,军中士气已经低迷了,今日的作战十分重要,倘若不出意外的话费扬古和杰书已经顶着夜色赶到目的地埋伏好了,若是朕此刻宣召太医岂不是会动摇军心?”

梁九功被康熙这话给狠狠噎住了,他很想说自己把张太医偷偷叫来给皇上瞧瞧看,但张太医是谁啊,那是太医院堂堂掌院,大清瑰宝级的医者,能让他看病的除了皇上就是现在军中几个主将了,这里是营地,处处又都是巡夜的士兵,一个大活人半夜跑到御账里咋能瞒得住呢?

康熙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也是很惜命的,他瞥见梁九功脸上心焦的神情,忍着喉咙中的痒意开口道:

“你去给朕泡一杯清热败火的茶,等到今天的战事结束后,朕就宣张太医来诊脉。”

梁九功无奈的颔了颔首,又抬脚走了出去。

一个多时辰后,等到东方破晓,天光大亮后。

康熙的喉咙已经疼得不行了,每说一句话都感觉像是有小刀子在割喉咙似的,为了不让将领们看出来自己不对劲的地方,康熙穿上明黄色的铠甲后,就将脑袋上的头盔往下拽了拽,遮住了细长凤目中的疲惫,脸色冷淡肃然,除了做手势外,几乎不发一言,骑着黑色的战马和裕亲王福全一起带着三万大军来到距离敌营五十里外的地方,进行破阵。

福全敏感的觉得康熙今天有些不对劲儿,但瞥见康熙面无表情的冷面脸,他又误认为皇上这是因为担忧骆驼阵的事情,遂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唯有知道实情的梁九功,待康熙和裕亲王离开后,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御帐内坐立难安,焦急地踩着地面打转,一会儿担忧皇上在破阵时会因为头晕从马背上摔下来,出了意外,一会儿又担忧皇上破阵失败,因为身子不爽利,逃跑不及时被敌军给抓住。

总之梁九功整个人都焦灼的不行,实在是待不住了,只好扑通一下跪在御帐内,面朝着五台山的方向,双手合十絮絮叨叨地祈祷道:

“老天爷保佑,先帝保佑啊,一定要让皇上顺顺利利地将骆驼城给破了,平平安安地回营帐。”

在梁九功喃喃祷告时,噶尔丹和沙俄将军就带着身后的骑兵和火铳兵站在位于骆驼阵北面的一处高地上。

高地距离骆驼阵约莫有两里多的距离,中间还有一道差不多七、八米宽的清澈小河隔开。

流经大草原的小河基本上都不深,这样一条小河是阻止不了清军们的进攻的,但是占据这条河流却能解决士兵和战马饮水的问题,因此噶尔丹一杀进漠北后,就花了大力气将这片地方从漠北三部的马蹄子下夺了出来。

在这条小河的北面三十多里外还有一片连绵的山脉,山不算险,也不算高,但是山脉很长,绵延近百里,噶尔丹的营地就在山脉后面,他们营地的侧面还有一条小河,依山傍水,噶尔丹占据的营地与康熙的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

起码噶尔丹营地前面有群山挡着,易收南攻,可清军赶到前线时,漠北三部就被打得齐齐南下了,康熙没有办法只好在南面扎寨,扎寨的地方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毫无遮挡,实在不算是一个好地方。

正因为有占有优势地形的营地,又有“真佛庇护”的前世梦,以及多日连胜的战局结果,噶尔丹虽然很想重视康熙,但昨晚的梦却让他怎么都紧张不起来。

脸上长着一圈络腮胡子的沙俄将军今天一大早看到噶尔丹悠悠闲闲的样子,心中纳闷极了,但他们之间的交情也不深,故而也没有开口询问。

他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握着手里做工精巧的铜胎银壳的望远镜,站在高地边缘往南边的骆驼阵上远眺,待他看到清军推着火炮一点点凑近骆驼阵,随后将火炮集中到一起打算找准骆驼阵的一个点进行猛轰时,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扭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嗓音粗粝地用俄语骂道:

“清军若能豁得出去将火炮集中到一起进行轰|击的话,铁皮做的城墙也能给打出一个缺口啊!”

噶尔丹也用手中的望远镜往南看,他也看出来了清军的动作,但他倒没有像沙俄将军那么着急,反而还很惬意地摩挲着手里望远镜银质外壳上的花纹,转头对着沙俄将军笑道:

“阁下无需在意,康熙若是真得打算炮轰骆驼阵的话,就会白白浪费掉大量的火炮了,那时等他弹尽粮绝之时,就是我们反扑的时候,而且我昨晚得到了一个十分要紧的信息。”

“哦,是什么?”

沙俄将军心里也能想到这点儿,他本是习惯性地发一句牢骚而已,没想到噶尔丹竟然会接他的话,听到噶尔丹最后一句话他倒是也来了些兴趣,握着手里战马的缰绳,佯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挑眉询问道。

“哈哈哈哈,阁下请附耳过来。”

噶尔丹眼角眉梢皆是喜意,对着沙俄将军招手道。

沙俄将军配合地将身子往右侧偏了偏,待听到噶尔丹凑在他耳朵边讲的话后,他一双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噶尔丹询问道:

“噶尔丹可汗你说的话,可是真得?”

“千真万确,阁下等着看就行了。”

噶尔丹抬起右手捋着下颌处的短须极为自信地说道。

“难不成可汗你在清军中有探子?”

沙俄将军眼底精光闪烁,试探着看着噶尔丹询问道。

噶尔丹却只是微笑不语,做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沙俄将军瞧见噶尔丹这样的做派,脸上虽然还在笑,但是眼底已经是冰冷一片了。

他能领军打仗自然也不是个蠢得。

昨夜他故意做出一副被噶尔丹的女人美色所惑的样子就是想要看看这个准格尔可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他信任。

前几日他可是特意打听了一圈,从噶尔丹的手下人中了解到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奴可是噶尔丹这两年的心头爱,去哪都带着,旁的人连她一个手指头都碰不得。

没成想他只是装出了一个色迷迷、挪不开眼睛的样子,噶尔丹就可以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宠爱的女奴推到了自己怀里。

今晨他又故技重施瞄上了噶尔丹身边的另一个女奴,噶尔丹又立刻毫不在意地派那个女奴到自己的帐子里侍奉他,还借着出恭的机会把昨晚与他欢好的女奴给杀了。

经过此事后,沙俄将军心中对噶尔丹又是鄙夷又是忌惮的,觉得这人真是心狠手辣,眼里只能看得见自己。

他可要小心防范着此人,保不准噶尔丹危急时刻还会拉着自己垫背呢!

他们是联军,直到现在噶尔丹才给他说这么重要的信息,还不肯透露探子的事情,足以可见这人防备着他!

噶尔丹若是能够有听人心声的本事,听到沙俄将军在心底的碎碎念,绝对会大喊冤枉。

他以自己对漠北蒙古更了解为由,说服沙俄的索菲娅公主让他做六万联军的主帅,沙俄将军做他的副将。

这些天他们倒是配合的还算默契,加上昨晚这沙俄将军表现出来看重美色的样子已经让噶尔丹对这人有些瞧不上眼了。

正因为他本人很自大,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了,此时他可不知道在他心中认为“瞧不上眼”的异族同盟已经有些与他离心了,过不了多久狠狠地背刺他了。

他又随意地将望远镜给举了起来,想要看看康熙把他的火炮放完后,该咋办。

谁知,待看见康熙身后的大军数量后,噶尔丹一怔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清军的数量远远对不上啊。

沙俄将军也看到了这不对劲的地方,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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