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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王戌时没有一次梦见过高应怜。
高应怜下葬后,王戌时终于回过神来,以极其复杂的方式处理掉了三人中的一人,就被赶来的警察抓住,并被判入狱七年。
狱中七年,他没有一次梦见过高应怜。
兴许她一直都在记恨他,所以始终不肯入梦来见见他。
王戌时只能在漫长无涯的时间中无数次翻找、捡拾与重温那些有关高应怜的回忆,偶尔还会病态的捏造出快乐的幻想。
有时候,王戌时会觉得记忆窄小微渺,而时光又过于辽阔,便不敢一次性想得太多,只能慢慢的将碎片似的回忆反复琢磨,使其熠熠生辉。而有时候,王戌时又像沙漠中行走了数天数夜,整个人干涸得失控、疯狂汲取所有能入口的液体——包括自己血水与骨髓的旅人,他饮鸩止渴似的搜刮悉数记忆,去填充心里无尽的空虚。
无论境况如何,被他翻阅最多的都是,高应怜去世那天的记忆。
饭桌上因他胡言乱语恼红了脸的高应怜;在那栋废弃的破旧楼房里,被□□得惨不忍睹的高应怜;被他抱在怀里颤如残蝶的高应怜;灯下虚弱的对他微笑并承诺会等他的高应怜;躺在污浊的雨水泥地上毫无生机的高应怜。各种各样的高应怜扎根于王戌时脑海中,叫他越念越痛,越痛越念。
王戌时清楚的记得阿怜留下的话。
一张纸张,更多的盛放了她悲恸绝望的泪水,剩余的空白只容得下短短两句话——
‘戌时哥,王婶,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哥哥,对不起,你以后一定要儿孙满堂,长命百岁。’
她那么善良,那么体贴,甚至特地还挑选了正在施工的地方,不会牵连到路过的人,至死都在愧疚,她的决定给他们添了麻烦。
王戌时不可控的想象着阿怜是如何拖着单薄衰弱的病躯,一步步的在漆黑潮湿的楼道中艰难行走,来到天台,穿过雨帘,然后万念俱灭的纵身一跃。
连对她哥哥的牵挂都留不住她。
她犹如随风飞转的薄纸,又犹如自在飞落的燕。
无望的日子滋生出了空洞无用的假设: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对阿怜产生龌龊的想法;如果他就算有那种心思也深藏着没有暴露;如果暴露后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不对阿怜动手动脚让她害怕;如果那天他没逼阿怜亲他,让阿怜生气惧怕他进而坚持一个人回校;如果他不拖着阿怜说话让她不至于走小巷……
诸多假设都被那一晚救护车急促的鸣笛覆盖淹没,鸣笛声不时在王戌时耳畔回响,□□裸的提醒他:终究都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设想罢了。
王戌时时常会想:阿怜选择那样的方式离开,是不是因为他恐高?
她宁愿一个人离去,也不要再见到他,更不要他的追随。
一切都没有答案。
人去,万事休。
王戌时在狱中六年,只有两个人来探望过他,一个是红毛,是一个王婶。
红毛大概知道他不愿见自己,仅来过两次。
首次,红毛不断的反复忏悔着那晚自己只是中途去上了五分钟的厕所,没想到阿怜就在这空挡上了顶楼……
王戌时不言不语。
半年后,红毛又来了以此,这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叫做红毛了,他剃了个光头,没有标志性的漂染红发。他说他妈没药吃熬不过,去世了,他在这里没什么牵挂,要出去打工了,走前来看看王戌时。
王戌时一言不发。
两人隔着窗静坐了半天。
红毛倏地抹了抹眼睛,“戌时哥,对不起。”
可直到探监结束,王戌时仍没什么反应。
随着高应怜的离世,王戌时对外界的感知力似乎被剥夺了。
王婶每个月都来看王戌时三四回。
起初,王婶还是处于崩溃的边缘,一如在高应怜离开、王戌时被拘留判刑那段时间里,她数次声泪俱下,怀疑着这个令她难以接受的现实。
“怎么会这样?戌时,怎么会这样?”
“阿怜那么好的孩子……那天她还跟我一起吃饭,说我做的饼干好吃……要是我没出去,要是我陪阿怜一块去学校……我怎么对得起民哥跟江老师啊?”
说着说着,王婶又变得极度愤慨:“那些人该死,该死,你不杀他们,我也要杀了他们!”
“王戌时,你为什么要招惹他们?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开麻将馆,安安分分的找个工作,你为什么不听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你害了阿怜,你害了你妹妹!”
王婶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你死了都没脸去见江老师他们,我也没脸……我这……我不想活也死不了啊……”
后来,王婶的情绪渐渐得到控制了,平稳了许多,再看王戌时终日死气沉沉、迟眉钝眼的模样,她对他就算有再多的愤怨,也很是心痛。
王婶有时候想:在丈夫去世时,她们母子俩也应该跟着一块的。
但更多的时候,王婶会劝慰王戌时:“戌时,你要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来。”
顿了顿,王婶哽咽道:“阿怜那孩子……花花草草长得太快,我一个人清理不过来,你出来的话,有空就帮忙修整一下吧。”
虽然清明过年以及忌日等日子,高瞻会回来看看家人并清理附近的野花野草,但植物的生命力旺盛,稍一不注意,就铺天盖地的长。
王戌时闻言怔忡了许久,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刑满释放的前一天晚上,王戌时终于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高应怜。
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用记忆来形容更为贴切。
那时王戌时十二岁,炎热的夏天里,他跟着母亲串乡串镇的卖糖水,偶尔停歇在村子路口阴凉的树荫底下,母亲拉长了清亮的嗓子,高声哟呵着:“龟苓膏,清补凉——”
“王婶,戌时哥,等等我们,我们要买龟苓膏。”
王戌时听出是高瞻的声音,远远从院子里传来的,他立即回喊道:“我们等着,别急。”
不用多久,高瞻便一手拿不锈钢小盆,一手牵着高应怜走了过来。
高应怜瘦瘦小小的,脚踩一双白色带扣凉鞋,穿着鹅黄色的碎花连衣裙,戴着顶草帽,草帽上围系一条同色丝巾。
高应怜手腕缠着丝巾尾部,扶了扶帽檐,白芙蓉瓣似的小脸羞羞露出,她对王戌时笑了笑,甜甜的喊了一声:“戌时哥。”
王戌时答应着,肉眼可见的快活了起来。
王戌时连忙给高瞻舀了满满一盆龟苓膏,高瞻双手捧着盆就没法再牵高应怜了,王戌时便将高应怜抱起,他力气较大,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挠她胳肢窝,逗得她咯咯直笑。
高瞻在旁提醒:“小心裙子。”
王戌时当即将高应怜撩起的裙尾细细捋下来。
这时糖水卖得差不多了,王戌时跟母亲说一声,便抱着高应怜和高瞻一块回了高家,等他们吃完了龟苓膏,王戌时便提议带高应怜出去抓鱼。
高瞻犹豫了片刻,看着高应怜满是期待的小脸,最终还是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