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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二十多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进入九月份后,秋意渐浓,每天都十分爽快。 由于截稿日渐近,典子每天都被工作追得团团转。她穿梭于各个作者之间,或收集稿件,或加以催促。令人犯难的是,迟迟不交稿的作家不在少数。 三天后就要到印刷厂进行最后的终校了,有些作者仍在电话中不紧不慢地说什么“喂,不是还早嘛?” “啊呀,老师啊,这可不行啊。后天就要终校了。您明天完成就已经很紧张了。” “说什么呢?你们那儿离终校还有三天呢,你别想唬我。” 这样的老江湖油子作家还不少呢。 光打电话总不能让人放心,于是典子开始挨家挨户地登门拜访了。 临近终校时,杂志社的编辑部里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似乎人手再多也不够用。 白井主编和崎野常常是从一大早起,人就不在编辑部里,都到外面跑去了。 这一天,典子出门也非常早。 “啊呀,今天怎么上班这么早啊?”她母亲问道。 “嗯,有一个稿子说好今天早晨去拿的。人家是开了通宵夜车赶出来的,不按时去取可对不住人家啊。”典子答道。 那位作者住在郊外,取了稿子坐中央线的电车回到东京站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这个时候虽然不是高峰期,可走在通往八重洲出口的地道中,仍感到十分拥挤。 出了剪票口,在宽敞的车站内向出口处走去时,典子突然在人群中遇到一个熟人。 “啊呀。”对方也同时看到了典子,并跟她打了招呼。这人是大楼社长新田嘉一郎。 新田笑嘻嘻地看着典子,今天他很难得地穿着一身出门旅行的装束,手里提着一个旅行箱。 “好久没见了。上次真是……”典子对他鞠了一躬。 “哪里哪里,你还是这么精神抖擞、朝气蓬勃啊。”新田看着典子,眼角边露出笑意。 “您这是出门旅行吗?”典子看着新田这一身打扮,亲切地问道。 “是啊……”新田社长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下去说道,“我要去京都走一趟。” “啊呀,是这样啊。” “是去玩的。”大楼社长轻声笑道,“反正我也一直无所事事,闲得发慌,所以就想到京都去看看。” “好啊。”典子回答道,“正好季节也十分适宜,真令人羡慕啊。” 典子确实很羡慕。她去犬山时的记忆一下子就苏醒了。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如同图画一般:木曾川的河流、小巧的城楼,还有广袤的浓尾平原,牛声哞哞的农舍…… “你好像很忙啊。”新田依然面带微笑地说道。 “是啊。穷忙、穷忙嘛。”典子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嗯,年轻人还是忙一点的好啊。”新田说着,随即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崎野君,他好吗?” “嗯,崎野也很好,也正忙着呢。” “是吗?那就好啊。” 不知为什么,新田说到崎野就露出笑嘻嘻的模样来了。 “请代我向他问好。” “多谢了,我会转告他的。” “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大楼社长微微地低了一下头,以示作别。 “您走好。请保重身体。” 傍晚时分,在出版社里见到龙夫时,典子把在车站遇见新田社长的事告诉了他。 “尽管他游手好闲的,可到底还是社长啊。只见过一次面就把崎野你的名字给记住了。” 龙夫正在整理稿子,他上身只穿一件衬衫,额头上泛起一层细汗。 “是吗?”他怪笑道。 “啊呀,你这么得意啊。” “什么?” “说人家记住了你的名字,你就怪笑着偷着乐了。” “嗯,总没有理由生气吧?” 龙夫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哎呀,饿死我了。”说着,他用手按了按肚子,“今夜估计会干得很晚。阿典,去不去吃炒面?”随即他又对典子使了一个眼色。 典子顾及到别的同事,有些心虚,偷看一眼,见大家都低着头,在台灯下忙着呢。白井主编似乎还在外面跑,他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好啊。”典子轻轻地回答道。 走出了办公室后,她也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蹑手蹑脚地走出大门。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中华料理店。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可店里的客人却并不多。 “你吃什么?”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后,龙夫问道。 “我吃炒面就行了。” “好吧,那就来两份炒面。” 龙夫下了单后,掏出了香烟。 这时典子发现,龙夫的眼睛跟平时大不一样,炯炯有神。 “崎野,你今天的劲头很足呀。” 青烟缭绕中,龙夫眯缝着眼睛说:“我看起来是这样的吗?” “嗯,多少有些兴奋的样子。原因是什么啊?” “没什么……哦,对了。”他将胳臂肘支在桌面上说道,“我看了今天早晨神奈川县的报纸,刊登了有关小田原警察署正在追捕坂本浩三的信息,不过呢,据说仍是不知去向啊。” 龙夫似乎还订阅着神奈川县的地方报纸。 典子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认识的人这样子被警察追捕,真不是滋味啊。” “嗯,是不怎么令人愉快。可是,警察们也都卯足了劲,肯定拼着命寻找呢。因为报上说,‘坂本是不是已经在什么地方自杀了’,说明警察仍然毫无头绪啊。” “他真的会已经自杀了吗?” “不清楚啊。” “如果田仓的妻子,也就是坂本的姐姐悄悄地隐藏在什么地方的话……” 这时,他们所点的炒面来了,典子将话头打住。 “啊,我都饿坏了。” 龙夫赶紧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或许他真的很饿,只见他不停用嘴啜着面条,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你啜面的声音太大了,没礼貌!”典子提醒龙夫道。为了吃东西,坂本的事只好暂停了。 “是吗?” 龙夫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意见,将吃相改得文雅了一些。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典子说道:“哦,对了。阿典,社里就要安排慰劳旅游了吧?” “是啊。” 这说的是每年春秋两季各有一次的、全体人员都参加的两天一宿短途旅游。 “我是挑选旅游目的地的委员之一,你也是吧?” “嗯。” “我有一事相求啊。”龙夫停下了筷子说道,“就要开委员大会了,我想在会上提议去箱根旅游。” “箱根?这不显得太俗了吗?” “不。”龙夫突然起劲起来,将身体隔着桌子凑过来说道,“你一定要表示赞同,不管怎样,也要通过我的提案。” “有什么理由?哦,又是实地调查。怎么了,这次准备让所有人都参与吗?”典子冷嘲热讽地说道,可龙夫连笑都没笑一下。 “是在两周之后吧?我们一定要让白井主编同意去箱根旅游。” “想让主编去箱根?” 对啊,既然是全体职员的慰劳旅游,白井主编自然是要“与民同乐”,一同前往的。龙夫这么看重这次集体旅游,莫非就是想引蛇出洞,将白井主编引到箱根去? 典子呆呆地注视着龙夫的脸。 五天过去了。 典子知道这五天时光的流逝,会在今后显得十分重要。繁忙的终校结束后的五天,总能够让人轻松地喘一口气。 终校前打仗一般的忙碌,以及之后的畅快和疲劳感,是只有杂志编辑才能体味到的苦与乐。 在大家松了一口气后,又召开了关于下一期杂志的编辑会议。接下来,就要召开每年例行的集体旅游的计划会议。 每个部门各选出两名筹备委员参加,与会者总共也只有五六个人。白井主编自然也要参加会议,并作出最后的定夺。 那天,典子也出席了旅游筹备会议。说是筹备会议,实际上就是在桌子上放一些茶点,大家轻松自在地闲聊而已。 龙夫坐到座位上后,偷偷瞟了一眼典子,使了一个眼色,意思就是“今天,拜托了”。前些天他们商量过,龙夫要在今天的旅游筹备会上提出去箱根的建议,而典子必须极力支持。 不一会儿,筹备委员全都到齐了。 坐在中央的白井主编,环视一周后开始发言:“下周的周六周日,就要举办例行的集体旅游了。首先,必须选定旅游的目的地。请大家谈谈想法。” “呃,去年我们去的是鬼怒川,前年去了哪里了?”一个委员接过主编的话头说道。 “前年是伊东,大前年是盐原。”有人回答道。 集体旅游,往往都选择去有温泉的地方。因为是两天一夜的行程,无法去太远的地方。 “我提一个地方,诹访,怎么样?”有人提出了一个建议,“夜宿诹访,回程走蓼科高原,一探信州之秋,如何?” 这一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要通过了。 “其他,还有什么提议吗?”白井主编笑呵呵地环视众人。 “诹访自然不错,只是不知道那里旅馆怎么样。首先,那里没什么情趣啊。” 说这话的是龙夫,他刚吃过脆饼,喝过茶。 “不是吗?观赏白天的景色固然重要,可享受夜晚的情趣也不可偏废啊。诹访的旅馆都在市镇之中,在这方面就略逊一筹了。” “嗯,说的是啊。” 男性职员中有人点头称是,似乎对龙夫所说的夜晚情趣心领神会。 “崎野,那你说说,去哪里比较好呢?”主编问道。 “我觉得箱根不错。”龙夫答道。 “什么?箱根?” 或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吧,典子似乎看到主编的眉毛跳了一下。 “是不是太俗气了一点呢?”主编身旁有一人插话道。那人随即将一片脆饼“啪”地掰作了两块。 “是啊,太俗气了。”另有一人附和道。 “不,或许有人会这么想。”龙夫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要说到情趣,箱根是无可比拟的。还得说它离东京较近,得风气之先嘛。我们来回忆一下最近四五年的旅游住宿地,伊豆的修善寺、伊东、盐源、鬼怒川,还有很久以前的伊香保和水上,还没去过箱根呢。或许是因为太近了,反倒把它给漏掉了,可箱根毕竟是天下的名胜啊。” “箱根这些年也搞得大众化了。再说,我已经带着家人去过好多次。反正,我觉得还是去别的地方好。” 反对声和嚼脆饼的声音一起响了起来。 “是啊,还是另选佳处吧。”有人随口附和道。 “可是,”龙夫苦苦支撑着,“秋天里的箱根可是不同凡响的哦。诸位,虽说箱根近来大众化了,可也不经常去吧?再说了,如果去太远的地方,回来坐车的时间也就长了,无聊之极。” “这样吧,听听女同胞的意见吧。”另有一个男编辑提议道,“阿典,你觉得去哪里好?” “这个嘛,”典子假装思考了一下,说道,“我觉得箱根就很不错呀。”她的语气十分坚决。 “哦,果然是这样啊。”那人用手撑着腮帮子说道,“女性喜欢挑战天险啊。” 一时间,座中爆发出一阵低声轻笑。 “就是嘛,我们女职员的意见是一致的。箱根虽然有名,可也没怎么去过啊。再说有的小组还希望在芦之湖乘坐摩托艇呢。” 这一来,反对派全都沉默不语了。 白井主编瞟了典子一眼。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阴沉沉的。 典子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主编,可因为跟龙夫已经约好了,也就只能这样了。 “是啊,我也觉得箱根好。”龙夫在典子的有力支持下,再度出击,“从仙石原到湖尻一带,一般都是坐巴士经过的,这次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步行过去嘛,肯定能体验到坐巴士领略不到的乐趣。” “好吧。”老是在吃脆饼的一个编辑,和着茶水咽下了嘴里的脆饼后说道,“讨论来讨论去也麻烦得很,要不我们就决定去箱根吧?” “是啊。”有人附和道。 眼看就要作决定的时候,猛听得有人喝道:“等等。” 说这话的是白井主编。他似乎很认真,典子听了不由得心头一震。 “还是继续讨论一下为好吧。毕竟是一年一度的集体活动,怎么能因为怕麻烦就草率决定呢?” 被他这么一说,一时间大家全都不做声了。 “可是,主编,”率先开口的又是龙夫,他直视着白井的眼睛说道,“除了箱根确实也没有别的合适的地点了呀。一般的地方,以前都去过了。作为我的意见,还是主张去箱根。” 白井主编回看了龙夫一眼,可他的目光显得软弱无力。 “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吗?”主编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委员,典子觉得主编像是在求援。 “说的也是啊。”其他委员不痛不痒地说道,“一般的地方确实差不多都去过了。箱根倒还一次没去过啊。” “是啊,再说女同胞也有这样的要求嘛,就这样决定了吧?” 于是,三十分钟后,大家作出了去箱根的结论。 “这次就去箱根了。虽然说俗了一点,还是应该去一次的。” 这就是大家的一致意见,白井主编也只好点头同意了。不过,他的同意显得很勉强和无奈。 “好吧,那就去箱根吧。”白井说道,他的脸上已经没什么笑意了,“不过,尽管目的地定为箱根,住宿地具体安排在哪里好呢?” 对此,主张宫之下和强罗这两个地方的意见是极有压倒性的。 “那么,就定在强罗吧。”主编说道,“联系住所和安排车辆就有劳总务课了。会议到此结束,各位辛苦了。” 至此,筹备会宣告结束。 大家三三两两地起身离场,龙夫走过典子身边时,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臂。这是一个暗号。 典子看到白井第一个站起身来离开了会议室。或许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主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典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随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出了编辑部。来到附近的咖啡店里一看,见龙夫已经在那里喝着咖啡等她了,显得十分惬意。 “啊,多谢了。”龙夫见典子来了,赶紧低下头表示谢意,“多亏了你的鼎力相助,才让我如愿以偿啊。你说得十分到位,很有效。” “可是,”典子在龙夫对面坐下后,阴沉着脸说道,“主编有些垂头丧气,他还是不想去箱根吧?” “是啊,主编还是不喜欢箱根啊。” “做了件对不起他的事了。”典子显得有些后悔,“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决定去箱根的,主编一定很不高兴吧?” “这点事就不必太在意了,现在只能按照我们的想法进行下去。” “主编已经察觉到,我们俩是一搭一档的了吧?啊,我真是对不起他啊。”典子用双手捂住脸颊,又重复了一遍,“可是,你又是为什么非要主张去箱根呢?又要做什么实验,对吧?”典子对此仍不太明白。 “不,如果仅仅是实验的话,”龙夫神秘地微笑道,“和你两个人一起去不就行了吗?这次还有一个人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一个人?”典子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说道,“那就是白井主编,对吧?你想让白井主编做什么实验?” “也不一定非要让白井主编做实验,”龙夫依然保持着神秘的表情,说道,“也可能让他做一名旁观者,也可能让他做一名参与者。” “就是为了试探这个,才将他引到箱根去?” “这个嘛,结果怎么样,现在还不得而知。总之,这次必须让白井主编一同前往箱根。” 典子知道,龙夫早就开始怀疑白井。以前典子对龙夫这种态度是相当不满的,但随着了解的情况增多后,典子也感到白井主编的行为确实令人纳闷。 可是,典子至今仍对白井主编深信不疑,这一点,和龙夫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她对龙夫过分怀疑主编感到反感,并且也十分同情主编。 尤其是这次的旅游筹备会议上,龙夫极力主张要去箱根,使白井主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典子在一旁看着,心里就觉得七上八下的。再说自己还给龙夫帮腔来着,所以典子现在心里很不好受。 可是,白井主编不想去箱根,其中似乎确实有什么缘故。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能认为是与田仓之死相关联的。这样说来,白井主编确实脱不了干系! ranwen 典子心里在想事情,所以她只是很文静地喝着咖啡,并不说话。 于是,龙夫就只得往下说了:“这个实验,还必须在晚上做。” “晚上?”典子抬起头,吃惊地望着龙夫。 “是的,白天里不行,必须在夜里。因为是在夜里,所以就不能约了你两个人去了。” 典子听了,脸上微微泛红。 龙夫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掏出了香烟。 “正因为这样,我才突然想到,这次集体旅游真是机会难得,所以一定要利用好。” 龙夫抬起头,一股青烟在他面前弥漫开来,暂时看不清他的表情来。 “因为,这次大家都要住在那里,白井主编也一定会去。是一举两得的绝佳机会啊。” 烟雾散去之后,典子看到龙夫的双眼熠熠生辉。 “问题就剩下是否能够定在箱根了,所以才请你帮忙。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了。万事俱备,就等那天晚上开展实验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实验?” “这个嘛,或许你又要生气了,现在还不能说。等等,少安毋躁。”龙夫见典子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赶紧举手稳住她,“这不能说的理由,以后你肯定会谅解的。请相信我。” 见典子露出了抗议的神情,龙夫紧接着又鞠了两三个躬。 “好吧,我先透露一点。我们将在那天晚上 见到田仓的妻子。” “哎?田仓的妻子?” 典子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 “真的吗?”她注视着龙夫,像是希望得到证实似的问道。 “真的。”龙夫脸上微笑着,但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很认真的,“确实,田仓的妻子会来的。” “确定会来吗?”典子见龙夫太过自信,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百分之八十五的概率吧。”龙夫并未绝对确定,“不过,我是慎重起见才这么说的,她来,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其中的缘由还是一点都不能透露吗?” “希望你能再等一等啊。” “等到什么时候?” “嗯,等到去箱根旅游的时候吧。” “你是想同时对主编和我公开秘密?” “可能会这样吧。”龙夫稍稍思考了一下说道,“也可能不会这样。总之,目前我也不太清楚。” “那么,这个能够告诉我吧,你知道田仓的妻子在哪里了吗?” “这个怎么回答呢……”龙夫将两手叉在胸前说道,“可以说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 “滑头!”典子叫了起来,“你这种故意吊人家胃口的说话方式什么时候能改?” “啊呀,别生气嘛。”龙夫举起了双手,脸上露出了致歉的表情。接着又将手伸进了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了一阵,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纸。 那是一张折了四下的便笺。 “这个你过一会再看好了。有关本案的信息基本上都写在这张纸上了。看过之后,你也好好想一想。” 典子接过便笺后,龙夫便站了起来。 “我所有的推测全都来自这里。你仔细看一下,或许能够理解我的想法。” 龙夫付了账后,就率先走了出去,穿过阳光明媚的大马路。 典子打开龙夫给她的那张便笺读起来之时,已经是她回到家后的事情了。她打开桌上的台灯,看着便笺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暖色调的台灯灯光,也温暖着龙夫的字迹。 ①田仓去箱根,是为了见村谷阿沙子。第二天典子看到村谷女士与田仓在旅馆外的晨雾中相会。对此尚有疑问。 ②前一天晚上,村谷阿沙子的丈夫亮吾,与别的女性在雾中相会,典子不能确定那名女性的身份。 ③十二日傍晚,田仓的妻子前来寻夫,两人爆发争吵。据女侍所言,像是夫妻间的吵架。 ④之后,夫妇俩人喝了啤酒(女侍证明)。由于从田仓的尸体中得到了服用过安眠药的证明,故而推定安眠药是下在啤酒里的。 ⑤田仓在十点半左右坐骏丽阁的缆车外出。田仓之妻,十分钟后追丈夫出去,十一点多回来。 ⑥这时,阿沙子女士一家全部外出。 ⑦田仓之死发生在十点四十分以后,理由是:缆车上升时为十点半,走到坠崖现场需要十分钟。他头顶处的致命伤如果认为是坠落时撞在岩石上造成的,有些勉强。 ⑧田仓在前一日,即十一日八点左右外出,说是“看到一对有意思的情侣”。 ⑨田仓的妻弟坂本驾驶的开往名古屋的深夜卡车,于二十点从品川出发,到达名古屋时晚点一个半小时。理由不明,该卡车于十二日下午十点半至十一点之间经过宫之下附近的可能性很大。该时刻,正是田仓从骏丽阁坐缆车上来,并到达坠崖现场的时刻,同在一辆卡车上的木下应该看到了些什么。 ⑩可排除坂本的卡车曾经驶入过现场的村道的可能性。不过,从国道上能够看到位于村道上的现场。 畑中善一的遗稿就是村谷阿沙子作品的底稿。有迹象表明,是田仓从位于犬山的畑中妹妹家中巧妙地借出来的,因此,田仓知道阿沙子女士作品之秘密。 阿沙子女士的父亲宍户宽尔,他的文学弟子有畑中善一、白井主编、大楼社长新田嘉一郎及其他人,田仓在当时是认识畑中的。 夺走畑中恋人的就是田仓,畑中的恋人后来成了田仓的妻子(推测)。田仓的妻弟由于姐姐的关系对田仓怀恨在心,那好像是因为田仓虐待其妻子的缘故。田仓曾有一段在国外生活的经历。 田仓之妻的故乡说是在秋田县五城目,但并无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然而,寄往那里的家具,却被某人处理掉了。田仓之妻与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到底有何关系?与五城目有何关联? 木下为何被杀?十二日的夜里,他肯定在箱根看到了什么。被扯碎了的车票,到底是去哪里的? 村谷阿沙子女士在浜名湖自杀。村谷家女佣的老家在丰桥,与浜名湖相距不远。 田仓夫妇早已分居。据藤泽的田仓家邻居说,田仓之妻偶尔去那里。从户籍关系上看,他们并未离婚。 木下手中的火车票的目的地是关键之一。 总共分为十八个要点,典子读着这些龙夫所谓的基本信息,也仍然不明白他的想法。 加点的部分似乎是较为重要的部分,典子对此加以重点思考之后,仍然理不出个头绪来。 第二天遇上龙夫时,典子跟他说了自己的感受。 “是吗?”龙夫歪着脑袋,轻笑着应了一声。 “怎么啦!好像我特别笨似的。”典子觉得自己被人瞧不起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想做成一份尽可能公正的记录,可实际上,或许还有些一厢情愿的成分。可能就是这些地方扰乱了思路。” “不是故布疑阵?” “怎么会?在这方面我向来是遵从公平原则的。”龙夫微笑着极力加以解释。 两个星期过去了,去箱根集体旅游的日子来到了。 出版社的全部成员包括编辑和营业人员,总共二十五人全都参加,连社长也一同前往。不过,社长仅在晚上聚餐时露了一下面而已。 在这两周内,典子没怎么跟龙夫说起有关案子的事,因为说也说不出个名堂来,老是在原地打转,所以她将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到达箱根的这个夜晚上了。 或许是因为忙于工作,龙夫有时竟然一整天都不露面。 在这期间里,如果要说与案子相关的谈话,就只有龙夫所说的“小田原警察署那边,似乎仍不知道坂本去向,还是一筹莫展”。 因为他订阅了当地的报纸,对此有所了解。 有一天,典子正在外面走着,又偶然遇到了大楼社长新田嘉一郎。 “啊呀,”新田笑呵呵地主动跟典子打招呼,“最近我们经常见面嘛。” 由于他们不久前还在东京站遇见过,因此,典子也有相同的感受。 “还真是这样啊。”典子站定身躯微笑着回答道。 “你是因为太忙,我是因为太空了,所以我们都经常在外面走动才遇上了,是吧?”新田说道。 “京都之行怎么样啊?” “啊,不错啊,看来还得偶尔出去走走。你也不要老在东京忙了,也要抽空出去走走呀。” “嗯,是啊。我们马上就要去箱根集体旅游了。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出东京啊。” “是去箱根吗?” 或许是典子的心理作用吧,新田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可真不错啊。”他随即又恢复了笑脸,并问道,“箱根好啊。只要能出了东京,心情就不一样了嘛。白井君自然也要一起去的吧?” 典子想起了这人还是主编的老相识。 “嗯,主编也要一起去的。” “我跟他好久没见面了,他还好吗?” “嗯,很好啊。” 典子的脑子里浮现出了白井主编最近那张郁郁寡欢的脸来。 “请代我向他问好,跟他说我会找时间跟他重叙友情的。哦,对了,也代我向崎野君问好。” “嗯,我一定转告。” 大楼社长跟往常一样,举起一只手来表示道别,慢悠悠地走了。 回到了出版社,典子跟白井主编汇报了此事,白井主编果然颇为感慨,说道:“是啊,他也上了年纪了。” 由于主编和大楼社长都曾经是畑中善一所在的文学小组的成员,主编这话使典子感到了一阵淡淡的伤感。 集体旅游的日子到了。 白井主编今天也是精神抖擞,颇让人感到意外。 当然了,他也总不能在众人面前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吧?不喜欢去箱根,也仅限于开会的时候,像现在这样人都来了,再板着脸也确实没什么意思了。 全体职员共二十五名,在新宿车站集合后,就坐上了“小田急”出发了。其中有五名女性,典子也随她们一起活动。 典子时不时地观察一下龙夫的模样,可每次都见他和同伴欢快地谈笑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眼下,还不到箱根的红叶最为壮丽的时期,但已经是美丽非凡了,大家游目骋怀,纷纷感到称心满意。 今日的行程是集体从芦之湖到十国一带漫游,晚上有聚餐,第二天则是自由活动。 筹备委员所定下的旅馆,果然是在强罗。 五点到达住宿地,六点钟就在大客厅里举办了聚餐宴会。大家济济一堂,在旅馆的和服单衣上又加上一件薄棉袍,坐在各自的小餐桌前。 只在聚餐时露一下面的社长,站在壁龛前,按惯例开始了郑重其事的演说。 无论哪个公司举办集体旅游,都会有社长演说这一固定节目的。这种演说叫做社长训示,并且总是从本公司的历史开头,讲到目前为止的发展历史,唠唠叨叨地表现出作为一个社长的苦口婆心。 社长的声音穿行于这些身穿单衣、松松垮垮的职员之间时,平添了几分沉重的气氛,让人觉得很不搭调。怎么又来这一套了——大家都面露不耐烦的表情面面相觑。其中,还有人小声地模仿社长的演说腔调,抢先说出了他的下一句话,以此逗乐。 在这样的气氛中,典子打从开始就一直关注着龙夫和白井主编。 无论是坐在斜对面的龙夫还是坐在上座的主编,都显得十分自然,并无一点反常之处。然而,典子看到和相邻的同事时不时地笑谈着的龙夫,心里总觉得有些紧张。 社长的训示尚未结束。 “……诸位,正如诸位所了解的那样,近来,周刊杂志的发行量陡然增加,从数量上来说已经达到四十余种,几乎可以说世上已呈周刊泛滥成灾之势。由此,各杂志社也都纷纷急红了双眼,到处探寻奇闻异事,搜集离奇素材。一些轻佻浮滑、大惊小怪的素材,也都被他们炮制成煞有介事的报导。 “然而,我们阳光社,丝毫也不受这急功近利、花哨油滑作风的影响,遵循历来的一贯方针,脚踏实地地稳步发展着。在此,我也希望诸位不要受周刊杂志的影响而乱了自己的阵脚,要坚持信念,坚定意志,毫不动摇地努力奋进。这就是我对诸位的唯一期望,也是我对诸位的唯一请求。” 社长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泛着红光,一副志满意得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手帕,擦了擦白胡须,继续说道:“我的话就要结束了。下面,请大家开怀畅饮,尽情玩乐,并将其转化为新的动力!” 掌声雷动。有人鼓掌是出于同感;有人鼓掌是表示追从;有人鼓掌仅仅是出于礼貌。总而言之,出于各种目的的掌声汇成一片,骤然响起之后,渐次稀落,最终归于平静。紧接着,说话声、欢笑声四起,大家从拘谨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后,会场中立刻形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喧闹声此起彼伏。 在筹备委员的安排下,酒端了上来,坐在一旁等候的艺伎也纷纷出动了。一些喝不了酒精饮料的女职员要了果汁和汽水,不过也有几名女职员十分勇敢,在酒盅里斟满了清酒。典子比较保守,只是坐在一旁傻笑着。 “椎原啊,”身旁一位女职员跟她搭话道,“今天社长的演说,最后的部分说得真够漂亮的。” 那人说着就要给典子倒啤酒。 “什么‘一些轻佻浮滑、大惊小怪的素材,也都被他们炮制成煞有介事的报道’,估计是他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杂志,才会说这种漂亮话吧?” “是啊。”典子点点头,用手盖住自己的杯子,“我不能喝酒。” 事实上,典子没有一点食欲。她偷偷朝龙夫望去,见他面前的玻璃杯中也只倒了一半的啤酒。典子心想:他也留着一手呢。 典子拿起身旁的啤酒瓶,给身边的一位总务课女职员斟上。 “我不喝啤 酒,要先品尝这美味佳肴了。” 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她只是伸出筷子夹了几片生鱼片而已。 在一旁助兴的三味线演出,不断地变换着调子,在此气氛的烘托下,男人们的歌声越来越高。再过一会儿,肯定有人会跳到会场的中央,撩起单衣的后襟,露出屁股来。 典子偶一抬头,不料与龙夫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典子朝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她又不动声色地用手将单衣的前襟拢紧了一些。这是一个暗号。做这些不为人知的小动作时,典子一直用余光瞟着龙夫。 龙夫也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根本没跟两旁的人打招呼。一个艺伎发现了他的举动,走到了他的身边。龙夫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没让她靠近。龙夫还故意不朝典子这边看。 典子又瞟了一眼坐在上座的白井主编,见他正撅起他那个长下巴,跟一名艺伎聊得欢呢,似乎根本没察觉龙夫离开了座位。 典子挺直身体正要站起来。 “去哪儿啊?”身旁的女职员问道。 “想起点事。”典子笑道。 她感到白井主编的视线正在向这边扫过来,就故意不朝他看。 在走廊上一路小跑之后,典子见龙夫正在前面等着她呢。 这里,离开喧闹的会场已经很远了。 “干什么呀?”典子问道。 “出去一下。快,快去换衣服。”龙夫催促道。 “出去?上哪儿啊?” “待会儿跟你说,快去换衣服吧。” “我可要费些时间的哦,哪像你们男人……” “没关系,我等着。快去吧。” 典子回到房间后,急急忙忙地换上了套装。她的胸口怦怦直跳,像是要参加什么冒险活动似的,难以自制。 走到大门口一看,见龙夫已经换了西装,并叫好了出租车。 “久等了。”典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其原因似乎也不全是因为换装换得太急的缘故。 “去仙石原。”上车后,龙夫就对司机简短地说道。典子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龙夫的脸,由于汽车已经开动,旅馆的灯光消失了,龙夫的侧脸已成了黑黑的剪影。 “仙石原?”典子小声问道,“这么晚了,去仙石原干吗?” “待会儿跟你说。阿典,先看现在几点了?” 典子在微弱的亮光下看了看手表。 “正好九点。” “九点,时间正好啊。拿准时间也是我的拿手好戏。” “哦,从宴会一开头就开始算时间了吗?” “嗯,是啊。” 看着龙夫的侧脸,典子回忆起他在宴会上的动作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出租车十分灵巧地沿着蜿蜒的下坡山道开着。或许是道路树木浓密的缘故吧,山道上的夜色显得越发浓重。汽车的前灯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将黑夜剪成了两半。 后面也有淡淡的灯光照过来。典子回头望去,只有一道光芒追踪而来,看来也有客人要去同一个方向。 转过一个弯后,后面汽车的前灯就照亮了路面。被灯光照到的黑黝黝的树林变得白刷刷的,向后移动着。 典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拢了拢套装的前襟。 龙夫则一直注视着前方。这一点从他侧影的轮廓上可以看出来,而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不露声色。 “崎野,要不要让我猜上一猜,去仙石原的目的?” 龙夫猛地将脸转向了典子。由于龙夫的脸一下子离得这么近,典子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 “就是你最拿手的实地勘察,对吧?可为什么要去仙石原呢?” “阿典。”龙夫的口气较为僵硬,有些出乎典子的意料。 “哎?” “我们在仙石原会遇上某一个人。” “某一个人?”典子心里一惊,“崎野,那人不会就是田仓的妻子吧?” “正是。我们就是去见田仓的妻子的。已经联系好了,她会在九点三十分来到仙石原。” 典子张口结舌,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龙夫。 这时,出租车来了一个急转弯,典子毫无防备,身体一下子就倒向了龙夫。急忙端正了坐姿后,典子又下意识地拽拽套装的下摆。 龙夫还是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前方。 “已经到了这里了,见田仓妻子的理由还不能说吗?” 面对典子的抗议,龙夫依然默不作声。 “滑头!”典子不抱希望地说道,“去仙石原,你只告诉我要做一个实验,而田仓的妻子也是实验中必不可少的,仅此而已,别的一点也不肯透露。你这种作风,我已经受够了。” “阿典,”龙夫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别生气啊。再稍稍等一会儿嘛。请你一如既往地信任我,求你了。” 他的语调却显得十分认真。 “可是……”典子还想说上两句,可她感觉龙夫正盯着自己,就把话咽了回去。 龙夫见状,也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继续盯着正前方。剪影般的侧面又让人感受到他脸上那严肃的表情。 典子靠在椅背上,一声不吭。刚才那道从后面照射过来的光,已经没有了。 外面似乎起风了,从车窗缝里吹进来,领口处十分寒冷。 “阿典,”龙夫突然开口了,可他的脸依然冲着正前方,“我觉得这一点应该先跟你说一下的。我们今晚所要做的实验,或许带有一定的危险性,我可不是吓唬你哦。” 典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也相信不会有大问题。可是,不到那个地步,是不知道实际情况的。万一,这个实验发生危险的话……” 出租车的右侧是一条河,潺潺的流水声不住地传入车窗。不一会儿,就驶入了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漆黑平原的道路上来了。这里没有旅 店的热烈灯火,只有从农舍里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河流已经看不见了。 由于道路的位置相当高,因此,左侧的平原黑乎乎地沉到了下方。平原上,还有对面黑色的高山上,都依稀可见零星的灯光。 “对面那座山叫做早云山。”龙夫指着左边的车窗说道。在漆黑的夜空下,那座山也只能看出黑黝黝的模糊轮廓而已。今天晚上,似乎天气十分阴沉,天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 每当汽车沿着山脚下的转折处拐弯时,龙夫都要看一下后车窗。 受他影响,典子也回过头去看,可后面什么也没有,只看到汽车刚刚经过的发白的道路,以及黑乎乎的山影和天空。 “你看什么呢?”典子问道。 “啊,没什么。”龙夫看着正前方低声答道。 刚才从强罗那边开下来时,后面是有汽车的前灯照射过来,可后来就没有了。这说明,在强罗那儿是有去同样方向的旅客的,可现在这一带实在太偏僻了,估计很少有旅客会过来。 现在汽车走的是下坡路,右侧的山峰正在渐渐地压过来。从车窗朝外望去,这些山已经很近了,甚至可以闻到树林的气味儿。河流这会儿已经换到了左边,潺潺的流水声清晰可闻。 出租车司机背对着客人,默默地控制着方向盘。汽车的前灯以相当快的速度扫过路面。 “这里呢,”龙夫说道,“就是箱根的后街。前面应该有一个关卡的遗迹。” “是吗?”典子朝窗外看了看。黑暗中只看得到远处有灯光在移动,四处一片荒凉,简直叫人脊背发凉。 什么关卡的遗迹,有没有什么关系呢?田仓的妻子到底是在哪里? 如果她是待在旅馆里的话,那她挑的地方可真够偏的。 “田仓妻子,”典子急不可待地说道,“到底在哪里呢?” 龙夫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就在前面。正等着我们呢。” “嗯?”典子看着龙夫黑黑的侧影说道,“前面有旅馆?” “有。”他简短地回答道,“前面有一处叫元汤场的小温泉,那里有几家简朴的旅馆。” “还有石俵呢。”一直默不作声的司机突然开口说道。 “哦,那也是温泉吗?”龙夫跟司机搭话道。 “是啊,是真正的山中温泉啊,就是这条道过去的。” 这时,汽车正好来到一处岔路口,司机用手指了指右边的岔道。 车灯照亮了三岔路口。 典子往右边望去,见那条岔道较为狭窄,远远地消失在山坡之下,看着有些叫人发怵。 “哦,这样的地方也有温泉啊。不过,去的都是村里的人吧?” “是啊。”司机说完又恢复了正常的姿态控制着方向盘,“外面来的人,都不太知道这里。很多人连箱根有这么一条路都不知道呢。有些客人只知道从宫之下经强罗到达小涌谷的旅游路线。可是,箱根真正的趣味,就在那些老街上啊。” “那么,沿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会到哪里呢?” “过仙石原翻过长尾镇就到御殿场了。可是,客人大多不会去那儿。他们一般会转到湖尻,或者去仙石原的高尔夫球场。” 道路穿过了山峡后,左边突然出现了一片黑黑的平原。远处的黑暗之中,有像是从酒店里发出来的灯光,一闪一闪的。 “那儿就是高尔夫球场的酒店。”龙夫指点着告诉典子。那些灯光给人以小首饰般的感觉,四周则是一片漆黑,空旷寂寥。 “客人,”司机问道,“仙石原到了,请问停在哪里?” “哦,前面有个邮局吧?” “有啊。” “我们就在邮局前下车。” 他们在一座小镇上下了车。 “估计要请您等上个把小时了。”龙夫对出租车司机说道,“等待时间也算费用。” “没关系。”司机说道,“反正今晚空得很。那我就将车停在这里等你们。” “对不起了。” “哪里,我在车里打个盹。” 司机动了动身子,摆出一个真的很困马上就要睡觉的架势。 “现在是九点二十五分。”龙夫借着路灯的光亮看着手表说道,“离开强罗的旅馆时是九点。路上花了二十五分钟。” “哦。”典子以为龙夫仅仅是看一下时间而已,没考虑别的含义。 “田仓的妻子呢?”典子看了看四周,见四周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哪里有旅馆,“我们再走过去一点吧?” 龙夫没有回答典子的问题,抬腿便走。典子以为他是朝旅馆方向走去。然而,龙夫走的方向,与房屋密集的地方正相反。他走的是通往黑暗的平原的一条小路。 “哎?”典子不由自主地站住了,有些担心地问道,“去那边吗?” “是啊。就在前面。”黑暗中传来了龙夫的回答声。 “可那边没有像旅馆的房子啊。”典子眺望着说道。前方只隐约看得到丘陵似的模糊轮廓,以及星星点点的灯光。 “不,她不在旅馆里。”龙夫继续说道,“是她来见我们。” 这时,典子凭直觉感到会出什么事情。她知道,龙夫所谓的“或许是较为危险的实验”已经正式开始了。 如果对方不是龙夫,或许典子此刻会转身逃走。因为龙夫现在正走在昏天黑地、毫无生气的野地里。 道路很窄,典子紧靠着龙夫走着。她还从未像这样依着龙夫的身体走过路,可是眼下,天上地下全都漆黑一片,自己的身体如同漂浮在黑咕隆咚的大自然之中一样,哪里还顾得上害羞呢? 远处,可以望见高尔夫球场酒店微弱的灯光。似乎只有这些灯光才在黑夜里剜出了一扇扇小窗口,叫人看着心里发毛。 “等在那儿的出租车,会不会挪地方呢?”典子说道。 “那也说不定啊。”龙夫并未反驳她。 龙夫停下了脚步,掏出了香烟。典子以为只是要在这里点烟,可他点着了香烟后,仍没有动身。 “阿典,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吧。”龙夫低声说道。 “哎?在这种地方?”典子吃了一惊。 “嗯,她的信上就是这么约定的。现在是九点三十五分。” 划火柴的时候,龙夫看了一下手表。 典子已经没有勇气问信的事,以及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的理由。她只觉得紧张的空气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眼前是漆黑一片的高原,天空似乎也是浓云低垂。有黑色的团块在缓缓地移动着。 典子的肩膀微微发颤。 “你冷吗?”龙夫问道。他的气息直扑到典子的脸上。 “没有。”典子摇了摇头。 “别硬撑了。”龙夫用手搂住了典子的肩膀,动作显得十分自然,“你看,你在发抖嘛。” 典子感到龙夫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量,自己的身体已经倒在他的怀里了。 “没关系,别害怕。”龙夫用低低的声音在典子的耳边说道。 典子的上半身在龙夫的臂力下已经失去了自由。在包裹着她整个身子的浓重黑暗重压下,她简直想要放声大哭。 这时,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前方有两只圆圆的车灯正朝这边过来。 “来了。”龙夫喊了一声。典子屏住了呼吸。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汽车的引擎声。那两只灯的灯光也越来越亮。 “快避开。” 龙夫抱着典子的肩膀退到路边上。因为路很窄,只能过一辆汽车。 正面驶来的汽车,前灯十分明亮,晃得人睁不开双眼。 典子以为这灯光肯定会在自己的面前停下的。然而,事实是灯光的来势不减,只是稍稍放慢一点速度,继续朝这边驶来。灯光太耀眼了,令人无法直视。 siluke.co就在灯光来到眼前,正要像刮风一般闪过时,龙夫大喊一声:“危险!” 同时,典子的身体被他向后推了出去,滚倒在路旁漆黑一团的草地上。紧接着,龙夫也倒了下来。 被推倒在黑漆漆的地面上后,她的身体撞击到坚硬的物体,心理上也受到了刺激。她不假思索地用手乱抓一气,可抓到的只是野草。 “阿典,”龙夫用压低的声音喊道,“别出声。” 龙夫的说话声,似乎就是从身边的草丛中发出来的。 “你小声一点说,受伤了没有?”他用耳语一般的声音问道。 “没有。”典子用更细的声音答道。 “汽车停下了。”龙夫说道。 典子抬头一看,果然,汽车停在前方十米左右,前灯已经关掉,四周又回归到一片漆黑的状态,只有汽车的两个红色尾灯一闪一闪地亮着,显得十分可爱。 “你别起身。”龙夫提醒道。他自己似乎也正趴着身子凝视着汽车的方向。 这就是龙夫所说的“危险的实验”?典子的心头怦怦直跳,手指也在发抖。她不知道龙夫为什么要将她推倒在草地上。因为那是在汽车的前灯刚刚经过自己眼前的一瞬间里发生的事。 路虽然狭窄,但汽车应该能够从已经避让的自己身边通过的,并没有被汽车碾死的危险。事实上,龙夫将自己推倒就发生在前灯已过、黑色汽车的前部快要通过的瞬间,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在这种状态下,自己和龙夫应该已经是安全的了。 那么,龙夫为什么在这时高叫“危险”并将自己推倒在草地上呢?典子想不通。不过,处在眼下的状态下,也不好问他。 “来了。”龙夫保持着注视的状态,低声说道。 关掉了前灯和车内灯的汽车只剩下一团黑乎乎的轮廓镶嵌在夜色之中。从其形状上,大致可以看出这是一辆中型的皇冠。 龙夫说“来了”,是在听到了车门“哐”的一声关上之后,在某人的双脚落在地面鞋底发出声响之前。 “绝对不可以出声啊。”龙夫最后低声说道,“就像我这么趴着,一点也不要动。” 龙夫拱起后背,动用双肘和双膝,在草丛中爬了起来。他是保持着卧倒的姿势移动身体。身体与草丛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 典子也学着他的样子,移动着自己的身体。龙夫的动作完全符合部队中匍匐的要领,但典子做得没他好。不过,典子已经竭尽全力了。她感觉到水浸透了袜子,膝盖以下已经全部浸湿了。就这样,她一边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一边在草地上游动着。 脚步落在小路上响了起来,但并没有像担心的那样朝这边走来。 “可以了。”龙夫朝身后的典子轻声说道,“你趴在这里不要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 典子像是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跑掉了似的,一动不动地趴着。由于这儿离开刚才的位置已经有一段距离,汽车的影子有些远去了。 那辆汽车的旁边,站着一个人影。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可以看得很清楚。同时,也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 是个男人。从他说话的声音上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有一个女人的说话声比那个男人要低得多,说话的人同样看不见。因此,可以判断那女人的说话声音来自车内。 她是田仓的妻子。 典子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正像龙夫所说的那样,田仓的妻子坐着汽车来了。 那么,站在汽车边上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典子从龙夫的行为上可以感觉到,所谓的“危险”就来自那个男人身上。接下来,龙夫要做什么呢? 只有一点典子十分清楚,那就是“实验”就要在自己的眼前展开了。 那边的说话声停止了。那个男人的黑色身影向这边走来。鞋底踏在路面上的声响,通过地面传了过来。 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高声说话声。 “别去!” 可是,那个男的依然大步朝着路口走来,随即离开路面走入草地。 那儿,正是龙夫和典子一开始躺倒的地方。 典子屏住呼吸观察着。 那个黑色的男人身影,在漆黑夜空的背景下,哈着腰在草地上走着,很明显他就是在找龙夫和典子两人。 典子看到那人手里拿着一根短棒,差一点惊叫起来。那是凶器! 草丛沙沙作响,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那人四下走动并寻找着,似乎他自己也觉得很纳闷:明明就在这里的,怎么又找不到了呢? 那人挺起腰板,站直了身躯四下张望着。因为找不见人,他正在观察、判断:人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典子感觉到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睛正朝自己看过来,赶紧俯下了脸。 这时,龙夫活动起来了,典子不由得心头一惊。只见他依然采取匍匐前进的姿势,朝那个黑影爬过去。 危险! 典子差一点叫了起来。 那个男人正在四下走动着,动作急促,表明他的内心正火烧火燎。 龙夫匍匐前进,时动时停。那人走向自己方向时,就停止动作,趴在草丛里;那人朝别处走去时,他就像一条青虫一般小心翼翼地向前爬去。 天空中漆黑一片,像是布满浓云。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远处人家的灯光,在这样紧张气氛中显得格外美丽。本应十分寒冷的风,吹到身上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然而,典子的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着,牙齿也开始打颤了,发出了轻微的“嗒嗒”声。 突然,从远处射来了汽车的灯光。这灯光很明显不是来自停在路上的那辆汽车,而是从十分遥远的房屋之间照射过来的。 站在那儿的男人看到这股灯光,似乎也吃了一惊。他一下子就一动不动地愣住了,注视着那柱灯光。在远处灯光的照耀下,他的背影成了一片清晰的黑色剪影。此时可以看出,那人上身穿着的是夹克衫。 龙夫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先是弓起背,然后就站直了身子。典子吓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这时,龙夫猛地扑向了黑影。 “坂本!” 没等那黑影有所反应,龙夫已经撞到了他的后背上,并在那黑影向前扑倒之时,紧紧抱住了他。典子看到,那人手里的短棒掉在了一旁。 “混蛋!”那人叫喊着,身体激烈地扭动着,“是崎野吗?” “是的,你老实一点!”龙夫大声怒吼道。 “放开我!”那人也高叫着,和龙夫扭作了一团。 坂本浩三! 对此,典子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大半。然而,得知他真的在这种情况下现身,依然吃了一惊。 田仓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弟弟一起来了? 为了杀死龙夫和自己吗?! 龙夫和坂本在地上翻滚着,扭作一团。 “阿典,快去看看车内的情况,快去啊。” 龙夫的这一嗓子立刻将典子激活了。她跳起身来朝黑暗中的汽车跑去。然而,她的膝盖处还是软绵绵的,没多少力气。 典子将手放到了汽车的车门上。可是,她的手在发抖,浑身无力,车门无法轻易拉开。喘了一口气后,她再次用力一拉,终于拉开了。 车里确实坐着一个人。由于太暗了,看不太清楚,依稀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女人。 “客人……” 该车的司机还在,不过他已经被目前的状况吓得缩成一团了。 “打开车里的灯!”典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司机像是条件反射似的拨动了开关。 车内“啪”的一下亮了起来。 乘客是一名女性。她坐在座位上,但似乎马上就要滑下来了,后背靠在椅背上。她似乎睡着了。 典子看了看她的脸。这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可在明确这一点之前,她的相貌已经使典子大吃一惊了。 “啊,畑中女士!” 典子定睛再看。没错,正是在爱知县犬山乡下农舍中见到过的畑中善一的妹妹。 同时,典子又发现了一件不得不高声喊叫的可怕事情。 “崎野!她死了!” 在崎野赶到之前,与他扭打在一起的坂本浩三抢先跳起来冲向汽车。 坂本一把推开典子,朝汽车内看去。 “啊!”他发出了异样的叫喊声。 他扑在那位女乘客的身上,摇晃着她的身体。 “阿姨!阿姨!” 畑中善一的妹妹每被他摇晃一下,下垂着的脑袋就摆动一次。 “阿姨!阿姨!”坂本浩三呼叫着号啕痛哭起来。 前方照射过来的汽车前灯越来越近了,那灯光也摇晃着照射到了这辆汽车的车内。坂本浩三和已经死去的女士的身影都忽明忽暗地晃动着。 “阿典,”龙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后了,“明白了吧?‘田仓之妻’到底是谁……” 坂本浩三的呜咽声越来越响。 “原来是畑中善一的妹妹啊!” 典子的眼神表示她依然无法相信这一切,愣愣地站着,呆若木鸡。 “对。就是你在犬山见过的女性。不过,她可不是田仓的妻子。” “那么真正的田仓之妻呢?” “在两年前已经去世了。” “哎?” “你从秋田回来时,在火车上不是听说过吗?在盐泽附近的山间道口上,有人卧轨自杀的事。” “……” 典子依然感到一头雾水。 前面照射过来的灯光越发强烈,最后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随着“哐当”一声关车门的声响,有一个人影走了过来。他的身影在强烈的逆光下如同浮雕一般。 是白井主编的身姿。 “崎野君!”主编喊道。 “主编!”龙夫冲上去,抱住了白井主编的肩膀,“畑中女士,自杀了。” “哎?”白井猛地停下了脚步,“什、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在汽车里。她一下子就死了,估计是吃了氰化钾。” 白井踉踉跄跄地朝汽车跑去。 他看了一眼车内,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哭泣的青年人的后背,用哽咽的声调问道:“是坂本君吗?终于还是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啊!” 坂本听闻后,一下子就垂下了脑袋,仿佛谢罪一般。 点击下载最好用的追书app,好多读者用这个来朗读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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